庭审结束后。
法庭大门口,姜洛笙看到文文正在和人交谈,便安静地等在一旁。
她有点想去拿姜清远留给她的信,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但赵婷办公室的东西,现在应该都在警方手里。
和文文交谈的人,是个看上去和她差不了几岁的姑娘。姜洛笙偶尔听到一两个词,比如“死刑”,“遗产”。
她还听到文文称呼姑娘为“赵小姐”。
难道是赵婷的家人?
姜洛笙微微侧头打量姑娘。姑娘脸上看不出一丝难过,提及财产的时候,双眼甚至放着光,像看到中奖的彩票一样。
这能是家人吗?
不过想到她自己的家人,好像也说得通。
文文看到姜洛笙探着脑袋往这边看,便对她微微一笑,“洛笙,稍等。”
五分钟后,姑娘把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这才转身离开。经过姜洛笙身边的时候,她正打电话,“爸,妈,人家警方说了,那钱赔完人家以后就都是你们的。”
“洛笙。”文文走过来。
姜洛笙视线离开姑娘,“文文。”
文文看看她,“你是想找我要姜清远的信?”
“嗯。”姜洛笙点点头,“我想看看他给我写了什么。”
“赵婷办公室里的东西收在我们那里。”文文看看时间,“我现在正好有空,可以带你过去。”
姜洛笙向她道谢:“麻烦了。”
这是姜洛笙第二次坐警/车。
她在副驾驶上扭扭身子,开玩笑道:“坐警/车还是挺别扭的。”
文文轻松一笑,逗她:“洛笙一看就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坐警/车了。”
“听你这么说,我很放心。”姜洛笙想想,还是开口问了,“刚刚那个姑娘,是赵医生的家人吗?”
“对。”文文收敛起轻松的表情,“是妹妹。”
“来问姐姐遗产的?”
文文叹了口气,“是啊,想问姐姐判了死刑,遗产怎么分。”
姜洛笙眨眨眼睛,“赵医生事业这么成功,遗产必然少不了。”
“是的。而且赵婷没有配偶子女,赔偿受害者之后,遗产全都是父母的。除非她另立遗嘱。”
姜洛笙笑笑,“姑娘刚刚给父母打电话,可开心了,说是能拿到钱了。”
文文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姑娘,是赵婷同父异母的妹妹。”
姜洛笙挑挑眉,“哦?”
“赵婷的母亲当年自杀了,父亲一个月后就再娶了,和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个女儿,也不管赵婷这个女儿。”文文小声说,“至于是出轨还是怎么样,咱们外人就不知道了。”
“是么。”姜洛笙淡淡道,“怪不得赵医生对爱情这么偏执。”
赵婷只想要个家,但是姜清远哪里是良人?
“是啊。这老爷子,多少年不管大女儿。但是恶人向来没恶报,钱追着往他头上砸。”文文不平道,“除去赔偿金,应该还能剩不少。”
“说起这个,”姜洛笙问,“姜源来问过赔偿金的事吗?”
“当然。连庭审都没来,你以为他在干什么?”文文没什么好气。
姜洛笙无奈一笑,“看来他对儿子的爱,也不过如此嘛。”
“他如果真爱儿子,当年至少会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文文义正严辞道,“给儿子和女儿都留下那么大的童年阴影,说到底,姜源还是更爱自己罢了。”
姜洛笙看着窗外的风景,没接话。
文文说的大概是对的。她的童年阴影缠着她一直到现在,姜清远又何尝不是如此?或许他也曾在每个噩梦里,看到吊在房梁上的母亲。
“其实在办案的时候,我们会遇到很多身世悲惨的凶手,可恨,也可怜。”文文说,“这个世界有时候挺无奈的,但是没办法,犯了法的人,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是这样的。”
“所以洛笙,好好生活,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人,搭上自己的一生。”
姜洛笙笑了,“怎么感觉你在对我进行法制教育?刚刚还说我像良民来着。”
“洛笙,”文文由衷地告诉她,“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姜洛笙听了她的语气,有些意外。
“你经历过很多,但你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走上歪路。真的很坚强。”
姜洛笙眨眨眼睛,“一般吧。”
“不要否定自己。你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姜洛笙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赵婷办公室的东西,被整理在了几个箱子里。
文文翻找着,终于找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姜洛笙收”。
她把姜洛笙带到一个空审讯室,把信递过去,“你看吧。我一会儿过来。”
然后,她退出房间,关上门。
姜洛笙在椅子上坐下,摩挲着手里的信封。
信密封得好好的,显然还没被拆开过。
信封上的字体,和她每年生日收到照片的信封上,是相同的。
她犹豫着。
姜清远为什么会把底片还给她?又会给她写什么?
最终,她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下定了决心,打开信封。
开篇三个字:对不起。
姜洛笙睫毛微微一颤,继续读下去。
“对不起。当初以那样的方式伤害你。
那天,你以为我是带着朋友去给你庆祝生日,跟你缓和关系的,毫无戒心地给我开了门。看见你眼睛里天真的欣喜,我犹豫过。
但最终还是没有放过你。
我已经摧毁了姜源,毁了他的事业和名声,让他一辈子只敢躲在城市边缘,被我用最难听的言语羞辱。
我也已经摧毁了张小玲,找人侵犯她,追杀她,把她吓得改名换姓逃出国,再也不敢回来。
只剩下你了。
当时,我满心想着,我当年走过的地狱,一定也要带你走一遍。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一次次幻想着撕碎你,生吞你,慢慢放干你身上的每一滴血,以解我心头之恨。
不光是你,还有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受伤,挣扎,绝望,我有一种真实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后来成了我唯一的追求。
我不在乎一辈子这样下去,活在肮脏和不堪的深渊里,并且把身边的每一个人也拉进深渊。
但是后来,上天竟然为了惩罚我,让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根本配不上她。她越是治愈我,越是拉着我靠近阳光,我越是觉得自卑。
她美好,坚强,聪明,经历过和我同样糟糕的事情,却依然选择用温柔对待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但是我,是她一切对立面的集合,用最肮脏的手段伤害所有能伤害的人,包括最无辜的你。
洛笙,真的对不起。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你二十三岁的生日。我不确定到时候有没有勇气亲自去见你,所以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在信里和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我自知已经走了太远,犯了太多错。但是只有不停撕碎冠冕堂皇的人类,我才有活着的真实感。我无法停手。
唯独伤害你,是我最最最后悔的事情。
你没有任何错,我却偏偏把上一辈犯下的错强加给你。
对不起。
‘解忧’胶囊,我不打算去换了。我想赌一把。
如果上天要惩罚我,我甘愿受罚。
但是如果上天选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尽力弥补我对你的罪恶,然后勇敢一次,和那个女人走进未来。
洛笙,谢谢你小时候把学校发的零食和糖果,全都留起来带给我。如果一切能重来,我会和你一起吃糖,会给你讲不懂的数学题,会帮你庆祝每一个生日,会在你受欺负的时候,像别的哥哥那样站出来,挡在妹妹身前。
但是现在,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也没勇气喊你一声妹妹。
对不起,我毁了你的生活。
洛笙,请你尽量快乐。”
信上的字开始模糊得无法看清。
偌大的审讯室里,姜洛笙一个人坐在桌前,被巨大的孤独感袭卷,耳边是纸张微微抖动的声音。
那是因为她拿着信的手在抖。
终于,她放下信,把脸埋进双手,整个人狠狠颤抖着,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