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虚看看两人，沉吟片刻后一咬牙，“张果天天将三界有序挂在嘴上，人间世算一界，我们算一界，那还有一界呢？故老相传中的天宫之说你们真以为就是假的？对了，叶盟主，令师叶天问就是去了那里”
叶易安全身巨震，“什么？”
“当初你囚禁我云翳洲神通道人后要求以令师叶天问交换，云翳洲的答复是令师不在我云翳洲，此言不为虚妄。这事儿我问过张果，当初令师因私自探寻云文之密被人间世道门捕拿后旋即转入云翳洲幽居，后来却不知去向。张果说他是去了天宫”
“天宫在哪儿，怎么去？”叶易安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不等还虚回答，宁无名插话问道：“昨天乱成那个样子也没见张道陵出现，难倒他也在天宫？”
“宁山长请自重，道祖名讳岂是随意可说的。道祖在哪儿？天宫怎么去都只有张果才知道。我所知的便是天宫确实是有，而且如今天宫中的主事人乃是赵升”
王长、赵升可谓是张道陵最为知名的两大弟子，叶易安与宁无名自然听说过，只是“你既不知道天宫如何去，又不知道张……道祖在哪儿，那又如何确定确有天宫，并且还言之凿凿其主事之人乃是赵升？”
“家师李诚”还虚语调傲然，说完却见叶易安、宁无名毫无反应，脸上便很不好看，“家师李诚乃祖天下嫡传弟子，曾亲历祖天师尚未霞举飞升时开辟云翳洲修道地之全程，其间可谓居功至伟。后来祖天师道成白日飞升，王长、赵升以开山门弟子身份随侍同行，家师与张果则留在云翳洲”
“后来呢？”
“百五十年后家师亦功成霞举，其霞举九年后曾联络过我一回，言其身在天宫，将要远行，嘱我若能砥砺修行，来日或可有师徒再会之期。赵升之事也就是在这回知道的，赵升其人与张果关系极好，当年就是他将张果接引到道祖门下的”还虚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双眼之中也隐泛水光，这让叶易安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还虚说完，叶易安与宁无名一时都没有开口，他这段话信息量太大，由此引出的疑问也更多了。
这次开口的宁无名，“你说你师父霞举到天宫之后还联络过你，怎么联络的？”
“那次是我正在静室入定，心湖之中突泛涟漪，家师音容随即也就出现了。”
宁无名看看叶易安，随后又问，“令师说将要远行，他就没说要去哪里？此后你们可曾再联络过？”
还虚黯然摇头，“只此一次。听家师话中意思分明就是临别的叮嘱了”
叶易安插嘴问了一句，“这么多年间，云翳洲可有与天宫公开的来往或记录？”
还虚再度摇头，“但天宫的存在确定无疑，以赵升与张果之间的关系，天宫若要插手云翳洲乃至人间界之事的话，我怕的是迟则生变哪”
叶易安微微闭上眼睛在心中理顺思路。依还虚所言，首先天宫的存在确定无疑；其次，天宫与云翳洲，落霞洲之间似乎并无隶属关系，三者之间也没有直接的往来联系，但云翳洲有通往天宫的路径，天宫中人也可以联络到云翳洲中特定的某人；最后，天宫的主事人如果还是赵升的话，那此人与张果渊源极深，是个大变数。
除以上这些之外还捕捉到一个隐含信息，似乎这天宫也不是终点，“将要远行”四个字在叶易安脑海中反复出现，李诚都已经霞举到天宫了，怎么还要远行？他要去哪儿，那个更远的地方又在哪儿？
从普通人到修行者，从修行者到云翳洲，从云翳洲再到天宫，那……天宫之上呢？修行之路是否有终点？真的会有终点吗？
理顺思路的过程其实也解决了两个问题，第一，张果以非人之身而修道，观其性格气量也并非领袖之才，这两点都不足以使其在云翳洲服膺众人，这种情况下还虚迟迟没动手并非仅仅是多谋寡断，而是忌惮着天宫中的赵升。
第二，在当前迷雾重重的情况下其实根本没必要想那么多，自己最该做的就是找到师父叶天问在云翳洲的幽居之所，看看能否从其中找到通往天宫的路径。
只要能找到这条路往天宫走上一遭，再多的疑问也都藏不住了。师父啊师父，相会之期不远，你等着我，等着我！
“叶盟主，叶盟主”宁无名的轻唤声打断了叶易安的沉思，“咱们商议商议？”
“好说”
宁无名见叶易安答应之后稍稍向还虚告了个罪，而后在他与叶易安四周连下数道禁制。
禁制布完，叶易安没见宁无名张口，心湖中却已出现他的声音，“还虚想当云翳洲山长，热衷于人间界之事自随他就是，我只要张道陵，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前往天宫的路径。只要他肯在这事上配合，别的就随了他心愿又何妨？”
叶易安不会这心湖传音的法门，也就没开口说话，点头称是而已。
宁无名看着叶易安笑了笑，“既如此，咱们就以此基调与他谈。至于找那天宫之路，我意兵分两道，一道是还虚把张果交给我来拷问，另一道是你去令师的幽居之地琢磨琢磨，师徒连心嘛，无论是谁有了结果，都需与对方分享。这样的安排你看如何？”
这不知年岁的老家伙果然不简单哪！如此安排正合叶易安心意，还有什么好说的，再度点头而已。
撤了禁制，云台之会继续进行。商谈进行的非常顺利，还虚此前的提议几乎是被全盘接受，在当前云翳洲及人间界道门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云翳洲安危得到保证，人间世江南之地得以保全，这对还虚而言是极大的成功，也使他有了掌握云翳洲最大的资本。
在此前提下，叶易安提出的查看师父幽居之所，并有可能在云翳洲借住的要求简直不值一提，还虚大笑着表示欢迎，还玩笑说这正是双方交好最明显的例证。
至于宁无名提出的要求移交张果的条件，还虚乍一听脸色骤变，以为落霞洲想要奇货可居，包藏祸心。等宁无名明确说明目的，并保证拷问内容只涉及天宫，同意由还虚亲自或是派人全程参与拷问后还虚总算放下心思，答应了这一条件。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附加要求，即此事必须隐秘进行，绝不能外泄，尤其是外泄给云翳洲众神通道人知道。
随后在还虚的强烈要求下，商谈又增加了一明一暗两个新的约定：明约是落霞洲与天机盟只承认还虚为云翳洲之山长，这种类似于为还虚地位作担保似的承认期限为三十年；暗约则是三方中若有一方受到天宫的攻击，另两方必须无条件予以支持，也就是说在面对天宫上，三方将结为血盟。
商谈既定，云台之会完满收官，三人同饮了一樽酒后宁无名先行告辞去安排退兵及接收张果之事，叶易安则留下神情振奋的还虚问起林子月夺舍的事情。
“夺舍后竟能两者并存一身，像言如意和虚……哦，不，是林子月这种情况着实是罕见哪！昨夜我问了一些人，也查阅了不少典籍，大约算是理出了个头绪，说来与叶盟主参详参详”
“山长请讲”
已经起身的还虚重新坐了下来，叶易安也跟着坐下，双眼眨也不眨的听着还虚的说法，“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大约与两人的特质有关。林子月此前曾修炼果一种功法，名曰道心如一，这功法与我云翳洲的道一大阵都是源自于张道祖，可谓神通无穷。此道一功法修的是心，专往神魂上用劲儿，所以林子月的神魂远比一般人来的坚固韧稳”
叶易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林子月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即便不修炼这听着玄之又玄的道心一功法，其心性也当得起坚固韧稳的评价。
还虚看叶易安点头，自得的笑了笑，续又说道：“若是碰上一般女子，以林子月神魂之强必能夺舍成功，但问题是言如意她也不是一般人哪，能为木萨并引领人间世魔门走向大盛的人神魂岂能弱了，再则她还是宁无缺之血裔，非同寻常啊。两股神识两强相遇，谁也奈何不了谁，又得益于言如意肉身皮囊坚固，所以最终就形成了当下的局面。以上虽是推测之言，但以贫道之见虽不中亦不远矣，未知叶盟主以为然否？”
一个无心间说出的“魔门”称呼就足以看出还虚心底深处对落霞洲的态度，大约也能看出云翳洲与落霞洲关系的未来趋向，但叶易安只当没听见，“窥一斑而见全豹，山长的见识着实让人钦佩，既然找到了原因，可有解决之法？”
还虚为难的摇了摇头，“当日林子月自戕之后遗蜕一分两段，死状极惨，玄玉乃以火法将之皮囊肉身加以净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此一来也就断了其恢复原身的可能；若要再寻原身另行夺舍，一则林子月未必愿意，二则风险难控。夺舍之法毕竟太过凶险，历来十难成一，而且以她们如今的状况，这种大凶险不仅是指林子月，言如意同样如此。难，难哪！”
叶易安心中一沉，不甘心的追问，“难倒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但张果那里就不得而知了，宁山长的拷问或许可以加上这个内容。此外，天宫之中或许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也未可知，毕竟典籍中有过记载，当年道祖创制出道心如一功法后，赵升便是这功法的首传”
天宫，又是天宫啊！
事情说完，还虚又安慰了叶易安几句后两人起身离开，叶易安算是投桃报李的问起了还虚对虚相及玄叶等人的处理意见。
还虚是个知趣儿的人，自然也明白叶易安只不过是借此向他表达善意罢了，这事还真轮不上他插手，加之他现在的心思全在稳定云翳洲上，尚且顾不到人间世中这些他眼中的小蚂蚁，遂哈哈大笑着任叶易安自便。
宁无名做事的风格是不动则以，一动必雷厉风行。叶易安找到他时，落霞洲的回撤布置已安排妥当，就等着还虚秘密移交张果后回转山门。
听完叶易安的要求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很干脆，只是又反复重申了此前两人的密约，无论谁先发现天宫路径，消息必须共享。
做完这一切后叶易安回到了他在云翳洲中的临时居所，依旧先去见虚相和玄叶。心灰若死，情绪低沉的两人都要求重回人间世，却对叶易安所提的愿意相帮之事未置可否。
从玄叶房间里一出来就看到了言如意，目若春水，此身此刻确定是言如意无疑。
叶易安走近前去，“子月呢？”
“呦，子月，叫的真亲密啊！咦，我没说话，你怎么分辨出我的？”
叶易安对她的拈酸自动无视，抬手指了指眼睛，“这个骗不了人的”
“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这话让叶易安接无可接，他很无奈的发现言如意与林子月共用一具皮囊肉身后两人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感受最直接的就是她们相互刺激着烟火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像人间世中的小儿女。
这让他不适应，嗯，很不适应。
言如意毕竟是言如意，酸了一下后随即就回归了正题，“她斗嘴时太用力，总算还知道累，神魂休息去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易安无奈的摇摇头，将还虚的话没有隐瞒的悉数说了。
“这……还真是麻烦哪”言如意苦笑，两人一时尽皆无言，良久之后才又道：“天宫是怎么回事？”
叶易安依旧是直言相告，言如意听的是唏嘘不已，感慨着天外有天，修行者竟是看不到头了。其间唯一让她特别高兴的就是证实叶天问没死，且有了他确切的消息，她太知道叶易安对叶天问的感情了，那不仅仅是他的师父，更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在此前一系列的并肩战斗中，两人已经培养起高度的默契，不用叶易安明说，言如意已经大致明了他的想法，“你要找天宫路径？说吧，我该干什么？”
叶易安一颔首，“不管是为了师父还是为了你和子月，天宫我都必须去，所以短期内我怕是离不开云翳洲了，但人间世天机盟那里……”
“我去，保证将那三道之地布置的稳稳当当，将天机盟安排的妥妥当当，你就不用为此分心了”
叶易安感激的看了言如意一眼，叹息声道：“辛苦你了。哎，这天机盟主我是真不想当了，但现在三方约定刚成又实在脱身不得，诸事繁杂无穷无尽，天地之大又到那里去找清静无为呢？聊可**的是还好有你能帮我”
言如意跨前一步握住了叶易安的手，脸上盛开出如江南春花般的明媚笑容“知道就好，你还该知道我总是会在你身边的”
叶易安反手握住言如意的手掌，温润滑腻，恰似江南春水，心中滋味又甜又乱。
两人默默无言的站了一会儿，叶易安放开言如意的手又交代了虚相和玄叶的事情。这时外边传来了吹吹打打做法会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还虚或沉痛，或慷慨激昂的说话声。
听着外边的热闹，叶易安与言如意相视一笑，倒是将心中的些许不痛快给冲淡了。以云翳洲目前的处境能达成条件如此优厚的云台协定，这对还虚而言不啻于一次重大胜利，同时也是他收服人心最大的本钱，他为此摆出偌大阵仗加以宣扬渲染以自增声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等他们热闹完我就走，这也是没办法，我和虚相，玄叶可比不得你，若没人护送，光是云翳洲到人间界无尽虚空中的罡风就得把我们吹散了”
“怎么那么急？过了今夜，明日一早再走不迟”
“哼，口是心非”言如意皱起鼻子调侃的一笑，“究竟是谁急？只怕你的心早就到了你师父的幽居之所了吧”
叶易安也自一笑，“果然是知我者谓我心忧啊。”
“你一人留在这里千万要小心，裂天刀一日在你手上，云翳洲就难放心。对了，血誓的事情……”
叶易安打断了她的话，“放心吧。有天宫在，还虚又动了张果，至少在短期内他当不会对我不利，甚至还会礼遇有加。至于那件事，有五十年的期限呢，还早，不急。倒是你，如今人间界不仅有异兽凶人横行，还有子月……”
“有云翳洲派人护卫还担心什么异兽凶人？至于林子月，这是给天机盟办事，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言如意顿了一下，“她为了你都敢把自己给腰斩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完，言如意叹了口气，情绪复杂，叶易安跟她也差不了多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