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如意杀气四溢的催促中圣门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效，仅仅一柱香功夫后，由她护卫统领亲自率领的前队就已驭空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圣门已全军开拔。
若依着言如意的本心最想的就是率前队出发，但身为木萨，尤其是在今晚这样的情况下她即便再急也只能强自按捺住了与大军同行。
一路飞驰大半路程后她终于等到前队派回的报信人，不等那人开口她已欺近问道：“怎么样？”
“天机盟虽损失惨重但并未崩溃，还在与道妖激战，萨木统领请示前队是否先行参战”
言如意闻报紧攥着的手掌轻颤着微微松开了些，如释重负的吁气声份外明显，高悬了半夜的心直至此刻终于有了个着落处。她最害怕的事情还好没有出现，若今夜天机盟真个全军覆没，她与叶易安还能相见？怎么相见？
担忧过后心中继而升腾起勃勃战意，如今道妖已如鱼在网，今夜就是他们的覆灭之期，“你回去告诉萨木统领，他的任务不变，务必要将道妖的探子清剿一空。除非道妖大队撤退准予其阻击延敌，否则决不允许暴露行踪”
信使复述了一遍命令后转身而去，言如意命随行护卫将最新战局通传大军，很快军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即便是最普通的圣门徒众也知道道妖已经是瓮中之鳖，今夜或许就将是圣门与道妖六百年之争的最后一战。
在此空前大好的形势下圣门大军士气如虹，达鲁赤花等三位大祭师之死引发的阴影也随之消弭一空。
不用催促，大军便自发又加快了速度，抵达定坤山外围时言如意尽管心急的不得了也强行压住没有急着参战，不吝时间进行调度布置后才以铁通合围之势四面齐进直逼定坤山。
越靠近定坤山言如意明显感觉到夜空中的血腥味越浓，下方山石断崖间看到的落尸也越多，衣裳随意的散修与杏黄道衣的道妖都有，其中许多都是两具尸体纠缠在一起，显而易见这是至死搏杀，最终同归于尽。
人间世的战场上看到这样的场面并不奇怪，但对于以远程攻击为主要斗法手段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死状可谓极其罕见。当罕见的情形一次次在下方山石断崖间被亲眼目睹时，上至言如意及五位大祭师，下至普通徒众莫不悚然动容。
修行者都杀到了肉搏以同归于尽的程度，这一战的惨烈还用问吗？
圣门普通徒众沉默感慨，言如意脑海中已经生出新的疑问：道门开山已垂六百年，关键时刻神通道人们肯于死战并不让人意外，但天机盟是因为什么在如此惨烈的战事里坚持到现在都不崩溃？
散修的凝聚力本就不如圣门与道门，这是不争的事实，况且天机盟还是成立不久，这样的散修门派是最扛不住雷霆重压的，压力过大之下往往是不等外敌动手内部已先行崩溃，纵观散修界的历史这也是常态，同时也是道魔两门瞧不起散修，历来视其为乌合之众的原因。
今晚天机盟在盟主受伤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面对道门倾力一击，压力可谓大到了极点，为什么他们不仅没有崩溃，还表现出散修大门派斗法中几乎不可能看到的惨烈坚韧，为什么？
太反常了，这中间一定有原因，只是原因究竟是什么？
惊叫喧闹声打破了言如意的思绪，此时圣门四面合围的大军已经非常接近定坤山，也无法再掩藏自己的行踪，惊叫喧闹声就是正死斗方酣的天机盟众与神通道人们发出来的。
他们两方的惊叫声中却有着同样的绝望，显然双方都认为突然出现的魔门乃是对方的援军。
魔门大军借夜色突袭而来将定坤山峰围的水泄不通，血腥死斗的战场却慢慢平静下来，散战于山中各处的神通道人与天机盟众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脱离了战斗，各自聚集中以鄙视痛恨的嗜血眼神扫视着魔门徒众，积蓄着最后一点力量静等最后一战的到来。
战场的安静遂也使唯一仍在酣战的两人愈发突出。
这两人激战处并不在主战场，因其如此他们之间的斗法也就没了顾忌，尤其是在周围短暂罢斗的情况下愈发显得声势震天。
言如意移目过去，见激战中的一人全身散发着纯正的紫色毫光，身穿斑斓法服手持丹力外化而成紫光闪耀的长剑，每一次攻击出手时口中必佐以真言法咒。
这样的斑斓法服与丹力外化之长剑，这样的紫色毫光与真言法咒，夜色下御空于定坤山侧的这人俨然就是伏魔降妖的真仙降世，只是远远看去便觉光华闪动，正气凛然，使人油然而生跪拜祝祷之心。
此人气场强猛，神通更是广大，足踏虚空中的每一次进击，吃丹力外化长剑与真言法咒搅动，周遭必定风起云涌，烈烈卷动的风云映照着紫气毫光在其身周幻化出似龙似虎之异象，龙吟虎啸，风从云随。虚空之下此人身形到处树伏草偃，群兽惶惶，威势之凌厉足令风云失色，万物辟易。
目睹此状，莫说那些普通魔门徒众，就是言如意与五位大祭师也觉心口发紧，他们只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也自忖轧荦山后魔门上下再没有一个能与他正面相抗。
玄苦大道妖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数十年间从未出手，一旦露出真相赫然令人不敢逼视。
越是如此魔门众人就越发对与他对战之人充满了好奇，是谁能与这样的大道妖正面相抗而不落下风？
但任万千魔门徒众怎样好奇却都看不到那人真容，即便用上丹眼术法也无济于事。
盖因那与玄苦大道妖虚空斗法之人全身尽被铠甲覆盖，覆面头盔、上身战甲、下身战裙、足下战靴一应俱全，而他的面目五官就被包裹在丹眼术法无法窥探的头盔内。
与大道妖玄苦的堂皇正大比起来，这全身都在铠甲包裹中的对手毫不逊色。他那全身甲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原本是什么颜色，现在却从头到脚璀璨闪耀着灼人眼目的逼人金光。远远看去简直就是传说中护持仙界的金甲战神。
这个无法窥看面目之人手中持着一柄魔门徒众从未见过的巨型长刀，同样是金光逼人的长刀竟然在不停变换，凌厉攻击时上一刻还是刀形刀身，下一刻就蓦然变成了身放赤焰、全身金色形如巨狮的庞然凶兽。
刀体与凶兽的每一次变化都会引来无数魔门徒众的心旌摇动，世人中能认出这凶兽形貌的可谓万中无一，但对于魔门徒众而言它的形象与传说却早已铭记于心，口口相传了六百年，心驰神往了六百年。
就如同人间世中汉高祖刘邦有斩白蛇起义的传说一样，魔门内亦有六百年前第一任木萨斩赤炎金猊兽而创立圣门的传说，眼前这只与巨刀不断变换的庞然凶兽分明就是那魔门内口口相传了六百年的赤炎金猊兽！
每一次巨刀与赤炎金猊兽的变换都会引发魔门徒众的骚动，并伴随着赤炎金猊兽与大道妖丹力外化之长剑的凶悍厮斗使得骚动愈发强烈。
这人是谁？修行界中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修行境界分明已经达到金丹层级的强梁修士？他那巨刀又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变换成圣门开山神兽？他与圣门是什么关系？
魔门徒众尽管骚动不已却没人左顾右盼的去打听，他们全部的心神与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场或许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恢弘斗法上。
身穿斑斓法服的大道妖玄苦手挽丹力外化之长剑，口吐真言法咒，动则龙行虎随。他的对手俨然金甲战神，手驭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与他杀得难解难分。
又一次交锋变换中，赤炎金猊兽还原为庞然巨刀，身覆黄金战甲的对手双手执刀以全身之力重劈而下，激斗中的玄苦大道妖亦不敢直面其锋芒闪身退避，巨刀从玄苦身侧劈下，巨雷般的闷响声中，就见刚才玄苦站立处后方一座巍然耸立的千丈巨峰被生生劈成了两半，巨峰被劈开处的中间断面上清晰可见红色岩浆流动，最上方开始冷却的地方平滑如镜。
劈山断岳！漫天腾起的尘灰中定坤山上无数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两人斗法的声势竟是比刚才天机盟与神通道人们的死斗来的更大。一刀断山的场面出现后眼前这两人的激斗无论从场面与规模上已经超越了所有观战者对于斗法的认知，这哪里还是修行者之间的斗法？分明就是久远传说中仙神大战的再现！
众人惊骇莫名，心驰神摇之际，言如意却是脸色苍白，抬头望天似是看到了什么绝大恐怖之事。
她跟那些魔门徒众不同，她是清楚明白铠甲人身份的，甚至那身此刻散发着耀眼金光的铠甲都是她亲自交予那人的。
让她心心挂念了一夜的叶易安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亲眼看着叶易安不仅解除了问心禁锢而且能与大道妖玄苦战的旗鼓相当，言如意不仅没有欢欣鼓舞，反倒是害怕到了极点。
全身散发金色毫光，一刀断山的恐怖威能，这一切都说明叶易安的修行境界已经冲破真丹进入到了对于无数修行者而言梦寐以求的，入水水不能溺、入火火不能焚的金丹境界。
但言如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不想要叶易安如此的神通，她甚至不想要叶易安解除问心禁锢，因为她怕……怕叶易安会成为第二个轧荦山，纵然神威凛凛劈山断岳又怎么样呢？
叶易安既不是道门大道正，也不是圣门木萨，更不是人间世中正朔君王，一旦修行境界迈过那道坎并掩饰不住时……归根结底她怕的是失去叶易安，失去这个她一心系之，二十年来与她命运纠缠早已割舍不开的男人。
抬头望天，唯一可堪安慰的是天象还没什么变化，洛阳水殿之夜安禄山遭遇到的暂时还没出现。
一眼过后，言如意稍稍松口气的同时愈发心急如焚，叶易安你真是个傻子不成？修行境界既已突破金丹，藏都来不及还与玄苦酣斗什么，生怕人不知道嘛！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刚才出现的那个疑惑也有了答案，天机盟突遭道门倾尽全力的奇袭还能支撑到现在的根本原因就在叶易安，就是因为他天机盟的散修们才没崩溃，并在逆境中爆发出了历史上所有散修门派从未有过的坚韧与战力。
叶易安没辜负天机盟众，天机盟众也没有辜负他！
深吸一口气，言如意已无暇探究叶易安是怎么突破问心禁锢并将修行境界冲破金丹的，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一切，尽快让叶易安停手罢斗。
“传令，全军齐攻，不留活口，今夜必要将道妖斩尽杀绝”
因为恐惧与烦躁言如意下令时声音大的吓人，但在魔门徒众听来却是木萨兴奋难抑的表现，圣门与道妖六百年的纠缠就要在此地此刻落下帷幕了。
这个念头只是想想就足以让魔门徒众热血沸腾，不等诸位祭师们层层传令，无数魔门徒众已高呼着“斩尽杀绝”的命令飞身下降杀向神通道人。
短暂平静的定坤山再度沸腾起来，衣散发乱的天机盟众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却也无力探究了，长吁一口气后许多人当即就躺在了地上，他们实在太累也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心劲儿一泄当真是站都站不住。
同样疲态尽显的神通道人们则是面若死灰，许多人眼中已是彻底的绝望，但仓皇而逃的人并不多，面对蜂拥而来的魔门徒众，更多的神通道人在整理完身上凌乱的杏黄道衣后眼神中的绝望已经转化为决绝。
慷慨赴死，与六百年道门同生共死的决绝！
魔门徒众杀向神通道人的时候，下令完毕的言如意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向大道妖与叶易安激斗空域。
她并没有冒然参与两人的激斗，御空于战场边缘朗声道：“今夜道门败局已定，大道正再多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何苦，何必！”
丹力外化之长剑光焰暴涨逼退赤炎金猊兽，口中真言法咒疾声而出隔绝住叶易安的攻击后，玄苦御空悬定，看着那一身闪耀着金色毫光的战甲淡淡声道：“叶易安，你怎么破的我问心禁锢？又从何而来的天书石卷？”
叶易安也已停手却没理会玄苦的问话，只紧紧锁定着他的气机波动，防止他窜逃。
玄苦见叶易安不答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移目到言如意身上，苦笑不改道：“若非他的天书石卷，今日之世界本当是道门之天下。湮灭数千年的天书石卷竟然在我执掌道门时重现天日，数也，命也，非战之罪。只可惜我的《道德经笺注》永无完本之期了”
玄苦虽对着言如意说话，但字字句句却更像是自伤自怜，其中既无半点对魔门的求饶服软之意，也丝毫没有对正在遭受围戮的神通道人们的安排。
而且，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遗言！然则不等言如意与叶易安反应过来，异变突生，刚刚还在平静说着话的玄苦突然全身爆亮成烈日般的光团。
“他要爆丹！”，言如意与叶易安蓦然色变的同时，玄苦所化之爆亮光球却并未就地爆裂，反倒如流星般窜空而起直上无尽之虚空。
直至数千百丈高空后，爆亮光球倏然停止急升，略停顿了片刻后轰然裂开，光芒之盛使得暗夜如同白昼。
以玄苦所化光球爆裂处为界，虚空中狂云漫卷，转眼间已在两侧拥成两座式样奇古的云头云门。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离奇，不仅言如意无形间已紧靠到叶易安身侧，就连定坤山上激斗的魔门与道门弟子们也已罢斗，愕然看着天际突然出现的两座云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