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玉闻言促声道:“护山法阵被攻破后本就人心大乱,又是以少敌多,弟子们如今正遭血腥屠戮,师兄你……”
“住口!”,玄苦一句喝住玄玉后,脚下不停徘徊踟蹰,但最终吐出口的仍旧是“再等等!”
这中间已有两拨负责居中联络的神通道人前来请援,玄苦的答复都只有两个字“再探”
第二波神通道人转身离去时,玄玉再也等不急,踏虚飞空后直向前观杀去。
玄苦对玄玉的离去只若未见,此时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前观,在默算联军进入真一观的数量和深入的程度。
尽管神通道人们顽强御敌,但正如玄玉刚才所说,如今道门士气大沮,兼且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失去了护盾防护后被迫与人数占优又士气如虹的联军正面厮杀,其结果可想而知。
法器激斗的毫光与剧烈的喊杀声一点点向真一内观逼来,而这每一点逼近的背后有多少神通道人丢掉了性命?
艰难的等待中又来了三波负责联络传信的神通道人,到第三波时,那传信请援的神通道人已是面红耳赤,面对玄苦“再探”的回复差点咆哮出声。
以一个普通神通道人的身份而欲咆哮于大道正驾前,只从这一点看便知道门此时承受的损失之重,压力之大。
第六波探子到了,玄苦不等他开口先已劈面问道:“敌人都进来了?”
那发髻与身上道袍一样凌乱的探子一愣之后点头道:“敌人都杀进来了,我们……”
“去,传我法令,教门弟子向天枢院退守”
探子刚一转身,玄苦身上外罩的宽大道袍无风四裂,露出里面一身金光斑斓的大道正法服。
道人之着装有常服与法服之分,平日所穿的青色或杏黄道衣皆为常服,以净素朴拙为本;而法服则形制精美,做工考究,颜色尺寸皆对应天地星象不能有分毫差错,专用于重大的宗教法事活动,被认为是可以沟通天地的媒介。
道人在教门中身份不同法服亦有等差之别。此刻玄苦身上所穿正是教门独尊的大道正法服,通体褐紫,上面缀满了金光斑斓的繁复云文。
法服一现,玄苦顿时就像变了个人,原本的拙素温厚不见了,代之而起的则是无限威仪典重。
玄苦抬头看看天,再低头望望地后深呼吸一口气,未见作势,丹力已尽数催动,暗夜之中就见一道紫色光华从杀声震天的真一观内冲天而起。法服上云文似是被这紫光次第点亮,由一线到一片皆都放出粲然金光,当云文被尽数点亮时,身穿法服的玄苦已如脱去凡胎,变身为金光灿烂的塑金神像。
法服上闪耀着金光的云文急速流动,很快便游遍七七四十九周,继而又一道纯正中和的灿烂金光直冲斗牛,与那紫光交汇融合,发出梦幻般的色彩。
金光上冲的同时,金色神像般的玄苦手中已多了两间器物,左手执着一柄不知多少年长成,通体已做玄黑颜色的桃木剑;右手中则是一方非金非玉,看似朴拙却给人无限威严重压的方印。
松开右手,方印便在金紫交融的光辉中冉冉上升,下方的玄苦则于此时开始了急速的诵云文,掐指诀,步罡踏斗。法服飞扬,他的速度分明极快,且还在越来越快,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持凝肃重,每一个云文发音,每一个变幻的指诀与罡步动作都清晰无比,沉稳如山。
随着他的念诵与指诀罡步催动,上升中的方印开始膨变的越来越大,并不断吸收金紫光辉最终变化为非金非紫,光耀神离。即便是道门之内也唯有最博学的高道才能认出这枚方印便是传说中六百年来素不轻出,由开山道祖张道陵亲制的印玺,其珍贵处远超大道正日常所用,天子钦赐的“大道正之印”
方印膨变结束后蓦然急速下坠,挟金紫流光以风雷之势重重印在玄苦身前不远处的枢机院青石广场上。
青石地面纹丝不变,甚至地面都没有任何损毁,但整个真一观乃至环绕着真一观的齐道山却倏然巨震,历九次之后这方天地才重归平静。而后就见方印击中的青石地面上一幅巨大的印图闪耀着醇和的金紫光辉悄然浮现。
此时玄苦已诵完云文,收起指诀罡步,但他却没有片刻停歇,口中使力,将一口舌尖精血喷向左手所执之桃木剑,剑身立即腾起熊熊烈烈的金紫火焰。
玄苦飞身而起,手执桃木剑向印图重重斩去。
印图沿中线应剑而开,青石地面随之向两边裂出一道狭长却深不可测的渊壑。
就在大地裂开的瞬间,一道因为太过于巨大竟至于********的咆哮浪潮喷薄而出。叶易安与言如意若在此地,必能感受到这咆哮浪潮像极了他们之前陷入的荒凉世界中万兽齐鸣的怒吼。
只不过跟安禄山本命神器构造出的荒凉世界不同的是,此刻真一观中无数上古异兽的咆哮声浪来的更大,也更真实,而且荒凉世界中的万兽齐鸣是暴虐的嗜血凶悍,而这咆哮声浪则是极度恐惧绝望中的色厉内荏。
与其说这声音是无数上古凶兽的愤怒咆哮,不如说这是它们行将灭亡前的呜呜哀鸣。
喷薄而出的咆哮声浪中,一册石制书卷从那如同直通着九幽深渊的沟壑中缓缓浮升,最终落于玄苦手中。
桃木剑不知所踪,玄苦双手捧执石卷御空飞升,转瞬之间高达半空,脚下真一观内鏖战场景已历历在目。
玄苦身穿的法服与此刻的出场都太惹眼,甫一御空而起顿时引来四面八方潮水般的攻击,但这些攻击却没一样能冲破其身周的金紫毫光,更别说攻击到他的本体了。
升至十余层尖塔的高空后玄苦止住升势,此时仰头望去如金塑神像般的他略一沉吟后无比持重的打开了手中石卷。
石卷缓缓展开,真一观上空天象巨变,本就晦暗的天色倏尔漆黑如墨,其情形就如同天被遮住了一样。
天象的异变使真一观内的喊杀声都为之一窒,鏖战双方几乎是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漆黑如墨的天色下玄苦的形象愈发闪耀醒目,当石卷尽数展开他的口中也吐出了第一个音符。
声如玉罄清晰悠远,但下方处却无一人能听懂他念的究竟是什么。本应是无形无色的音符脱口而出后却显化成金光纽结盘曲的古怪符号,良久之后方才消散。
大真言术,大道正用的是大真言术!
音符源源不绝的显化,真一观上空漆黑如墨的天宇蓦然刮起惊天狂风,风势愈急愈烈隐隐然已成刮骨钢刀之势,与此同时,滚滚乌云间的闪电也越发频密。
玄苦的诵念还在继续,天变异象也越来越多,此时临战的魔门大祭师见势不妙已经急令魔门徒众脱离战局迅速收缩,天机盟众也在大执事们的喝令下有样学样,一时间整个真一观内乱作一团。
言如意自叶易安出事后就一直守在自己的大帐内,守在叶易安身侧对着手中那柄古匕沉思不已。
天机盟内最顶尖的鼎火修士几乎齐聚大帐,将叶易安的卧榻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正在对盟主的伤势检查会商。
言如意对他们的纷闹只若未见,她再三的亲自查验过,叶易安的伤势非常重,但其生机旺盛,想必还能支撑些时候。
一边派人急请师父速来大帐,另一边言如意也在思虑救治方略。只是她的思虑老是被那些不解的疑惑给打断。
她手中拿着的虚月用于刺杀叶易安的古匕绝对是道妖神器,用这样的神器对毫无戒备的叶易安贴身刺杀,结果居然是……未竞全功!为什么?
叶易安此刻之所以能伤而不死究竟是因为他反击及时?还是因为虚月在最后的刹那手下留情了?
另外她知道叶易安身上披挂有全套的裂天战甲,她也亲眼目睹过裂天战甲的威能——十几年前襄州城郊广元上观外,叶易安就是靠着裂天战甲才救得她侥幸脱生——为什么刚才这次裂天战甲却没能发挥作用?这里面又有着什么样的玄机?
这些疑问中又以虚月是否手下留情的困惑最折磨人,还有叶易安被刺后对虚月的态度……
叶易安从来就算不上宽容,但这次竟然不让追杀虚月!言如意手中搓捏着古匕几度想要派人去将虚月碎尸万段,但最终却只能强自按捺,因为她知道如果真的做了这件事情,无异于就是揭了叶易安的逆鳞,最轻的结果也是两人重演十几年前的决裂。
在他心中,林子月才是那个永不可替代的人!言如意心中众多念头绕来绕去,直至此刻才总算明悟出心烦意乱的根源。
言如意思绪纷乱想不成什么,又被旁边天机盟那些鼎火修士们聒噪的不堪,正要再派人去催请师父尽快回来时,帐内猛然涌进一股恶风,曲忽多兜头闯了进来。
言如意本就心烦,见他如此冒失就要训斥,却注意到曲忽多脸色明显不对,行将出口的话随之一转,“怎么了?”
“真一观内……”,曲忽多口舌有些拙笨,外边情势又紧急的很,他越是想尽快说明反倒越不知道该怎么说,憋急了便硬戳戳往外一指,“木萨你自己看吧”
要不是叶易安这里突发意外,今晚言如意必然是要亲征一线掌控对道妖的绝杀以及对大道妖玄苦的围捕,不过叶易安一出事后对她而言玄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至于那些普通道妖,在言如意看来当真一观护山法阵被攻破时他们的结局就已注定。
简而言之,今晚的决战在言如意的预料中早已是成竹在胸,唯一存在变数的是能否活捉大道妖,所以此时看到曲忽多如此表现,心中陡然一紧,箭一般窜到帐外。
“速去传令达鲁赤花大祭师,联军即刻撤出真一观,不计伤亡,马上!”
“传令,预备队全员集结,杀三牲,主祭五部图腾圣兽,五部祭坛速速转攻为守接应联军撤出”
言如意出帐不过极短时间后便已迭下急令部署调整,其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真一观内外漆黑如墨的天际突然爆出一片灼目的亮光,无数道闪电同时刺破黑暗劈入真一观内,更可怖的是这些闪电仿似带着眼睛,身穿杏黄道衣的神通道人分毫不沾,着落处全在联军一方。
无数道闪电构成密密麻麻的电阵如同一张网将真一观罩入其中,也隔绝了真一观内外天地,闪电发散后又交相映衬的光芒惨白惊怖,映衬着其间的疾风狂卷,鲜血残肢,此时的真一观俨然就是一个人间地狱,只是看着便已心悸。
突如其来的狂暴闪电此灭彼生,绵绵密密无有断绝,那些没能及时回撤聚集的落单联军修士稍一抵抗便被生灭不绝的闪电劈中,拖着刚一出口便戛然而止的惨叫化为焦炭,随着一道道闪电如影随形,不等他们的尸体从驭空状态落地已经化为飞灰,被游窜在电阵中的疾风卷散的无影无踪。
挫骨扬灰!适才真一观还只是看着像幽冥地狱,此刻已经活生生就是。那些聚拢起来的联军目睹此状,如虹士气早已一泄而空,个个噤若寒蝉的同时再不藏私,拼命榨出最后一点丹力输入维持头顶上方那道护盾。
饶是联军全力以赴,在这样的天地绝杀面前依旧显得渺小,极短时间里护盾已数次被击穿,而每一次的穿透都意味着众多联军修士的陨落。
目睹此状言如意又急又怒,心中也恐惧到了极点,这攻击实在太猛太疾,若不能将残存的联军接应出来,护盾最终承受不住破碎的同时也就是联军主力全军覆没的一刻。
那可是联军八成以上的战力啊,这样的损失如何承担,谁又承担的了?
一看出化解联军生死危机的关键在玄苦身上,在玄苦手捧的石卷上,言如意即刻亲率预备队并调度五部祭坛全力合击大道妖一人,但这所有的攻击力量却根本无法进入被隔绝的真一观,更别说刺破那金紫光辉直击玄苦本体了。
不知玄苦大道妖手中的石卷究竟是何来历,威能竟然达到能将真一观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离的地步。
此前的恐惧化为彻骨的寒意从言如意心底涌起,此前隐约在心底浮现过却因战局顺利而被忽视的一个念头陡然清晰无比的冲出——从大战开始至今,道门的表现实在太弱了,纵然它曾在年余间跌遭重创,但以其六百年的深厚底蕴,这种弱其实还是显得太不正常。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弱,而是示敌以弱,目的就在今夜,就在此刻!
先刺叶易安,再行绝杀,从联军一外一内连环发动,道妖的反击不来则已,一出手真是又狠又毒让人全无还手之力,这狠辣手段与隐忍功夫让言如意对“姜是老的辣”有了最切肤之痛的认知。
百足之虫死且不僵,况且大道妖还没死,太大意了。但情势激变至此,言如意纵然再悔恨也无济于事。就这么短短时间里真一观内联军护盾以更高的频次被不断击穿,彻底崩溃也已成必然之势,到那时就将是联军主力彻底覆亡的时刻。
看着真一观内联军修士在越来越残破的护盾下秋风扫落叶般纷纷陨落,已近于发狂的言如意虽还在强力攻击,心中的绝望却是越来越深,此次南伐本是为覆亡道门而来,没想到最终要覆亡的却是自己……
时间一点点过去,玄苦的石卷吟诵仍在继续,真一观内的闪电疾风依旧绵绵密密生生不息。撑不住了!不管是观内联军危若累卵的情势还是观外联军的士气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言如意知道此刻最佳方略是赶紧停止攻击,尽量保持剩下这两成联军的战力,并即刻将他们收拢后开始后撤布防为即将到来的道妖的大反攻做准备,但这样的命令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不忍,不甘……比起要做如此艰难的决定,言如意甚至更愿意就此战死在真一观。
就在她心已大乱,局势生死存亡之际,曲忽多猛然窜过来,手指远处满脸惊愕,“木萨,你看……”
言如意头昏脑涨的扭头看去,只一眼就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