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面放的是各种各样的假肢……。纪思安淡定地取出假肢,将它们一一向法官和陪审员介绍,它们的价格、它们的日常维护、它们的使用期限、它们的优劣……。
纪思安是对的,健全的人根本没法想象要跟它们一起度过后半生的感觉。只有将残缺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产生深深的同情,越美的东西出现了这种瑕疵越是能唤起同情。
纪思安取出其中最贵的假肢。“这已经是仿真度最好的假肢了。你们可以摸摸,它冰冷坚硬,没有丝毫的温度,更没有脉搏的跳动,这东西能代替我们的大腿吗?或者说你愿意用这东西代替你的大腿吗?”
陪审员们低下头,法官刚要提醒她不要过多渲染这些。纪思安已经来到了杨宁宁旁边。“我的当事人,杨宁宁才23岁,她就因为公交司机的疏忽,经历了五次大手术才勉强保住性命。23岁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这个漂亮的姑娘就不得不与这些冰冷的东西终生为伴。”
“此生之后的所有时间里,她将如垂垂老妪一样,带着伤痛靠别人的照顾生活。”
“所以,我在她的诉求里加上心理治疗的费用。相信您们也能理解,有些伤痛是需要用一生来治愈的;有些东西不是它们可以代替的。”说着纪思安又扬了扬手里的假肢。
不管是假肢的冲击力,还是杨宁宁今天的状态,都博得了最广泛的同情。最后法院判给了杨宁宁一笔不小的民事赔偿。
“这已经是近些年法院判得最高的精神损害赔偿了。后续的医疗费用也足够你开启新的生活。”何律师说道。
“谢谢您何律师。”杨宁宁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应该谢谢纪律师。”他说道。
杨宁宁转动轮椅来到纪思安面前,她伸出手,“谢谢您纪律师”。
纪思安对这个称号还有些不适应。“这都是我应该做得,您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小安就好。”
“小安,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重获新生。”
纪思安握住杨宁宁微凉的手,轻声说道:“不用谢”。
杨宁宁笑眼弯弯地露出粉唇边的两颗梨涡。透过这迷人的笑容,纪思安仿佛看见那个坐在双巴士顶层的姑娘,长发蓬松,笑脸动人……。
“你还没说结果呢?结果怎么样?给了多少赔偿?”罗莉依旧坐在餐厅的柱子旁,不停地催促着纪思安。
“金额保密,不过总之是个非常高的数额。何律师说这是同类案件里,他见过得最高的了。”纪思安眯起眼睛,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得意。
“瞧你那副德性。这里怎么也得有我的一份功劳吧。要不是本小姐的化妆技术,你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打动人心拿下案子。”罗莉得知结果笑得比纪思安还要张狂些。
“嗯嗯,必须给你记头功。回头我请你吃饭。”纪思安笑道。
“等你也签了合同我们好好庆祝一下。”罗莉兴奋地说。
“你小点声。”纪思安嘴里虽然嗔怪着,脸上却难掩喜意。
前段时间的阴霾随着这个案子的胜利烟消云散。它不仅打开了杨宁宁新生活的大门,也给何律师和纪思安提供了新的思路。
因着此案的成功,何律师的团队后续接了不少类似的民事索赔案,大家变得异常忙碌。纪思安借此慢慢在律所中站下脚跟,收入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天纪思安终于能够按点下班,她激动地跑到地铁站,拥挤的人群不仅没让她烦心,反而给她带来些许的安全感。因着天亮的原故回出租房的那段路也变得好走了许多。
“姐姐,你要去哪里,我也想去。”稚嫩的童声在站外响起。
纪思安略一抬头便看见旷野上的几个孩子。
“你回家去。老跟着我干嘛。”是地铁站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还穿着前些天那条早已看不出底色的裙子。
“我不回去,我就要跟着你。你要是不带我玩,我回家告诉妈妈,让她打你。”小男孩的个子矮一些,浅米色的裤子,白色的长袖上衣很是干净,与满身脏污的女孩儿成鲜明的对比,很难相信他们是一家人。
“随便你。就是不带你玩怎么了?!你个麻烦精!”小女孩的眼睛里喷着火。
“招娣姐,咱们赶紧的,趁着这会儿人多还能混进去。晚了就进不去了。”几个小男孩催促着。
“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到。我得把他先送回家,要不然又得挨打了。”女孩儿不耐烦地朝男孩子们挥挥手。转身拉着小男孩儿向远处的简易房走去。
那里是打工人的集散地,简易的房子里挤满了底层讨生活的人。薄薄的铁板,虫洞似的窗户,全家人挤在十几平米的铁板房里。洗漱时都围在院外唯一的水龙头处,每次都弄得满身泥点,附近更是污水横流,不时还得传来几声叫骂。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过那里,但那些情形还是让她唏嘘不已。纪思安叹口气,竟有些知足,与他们比起来自己住得地方条件已经好很多,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天堂。
这些感慨没有让她停留多久,今天难得正常下班,她约了袁沐见面。她想托她问问母亲的案子……。
袁沐的家在城隍城里,离这里很远,纪思安不好在人家休息的时候打扰她,只好赶在她值班时约她在派出所门口见面。
纪思安踌躇着说出自己找她的理由。母亲和姐姐的案子发生在十几年前,早就是冷案了,而且命案的档案也应该归刑警管。袁沐能帮她的可能性很小,但她就是不甘心,袁沐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警察,总要试一试才行。
“你母亲带着你和姐姐来城隍旅游时被害……。案件的具体日期你还记得吗?”袁沐问道。
袁沐的话让纪思安精神一振,她这么问是有办法帮她了。纪思安带着颤音说道:“那时候我大概3岁很多事情记不清,但是听我父亲说案子是发生在2000年7月1日。”
袁沐皱眉:“十多年了,早就成冷案了。我想办法托管理案件档案的大姐帮忙查查。时间太久,卷宗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到,我们先找到卷宗再说。”
听到袁沐这样说,纪思安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上前两步紧紧抱住袁沐,还未开口泪水就先滴落在她蓝色的警服上,瞬间开出深色的花朵。
“谢谢你,袁沐。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她已泣不成声,十几年的忍耐,她终于长大了,终于有能力接近那个案子,终于可以为母亲和姐姐做点什么。
袁沐被她吓了一跳,旋即理解她的心情,她想安慰她,又怕自己给她太大希望反而更糟糕。“那个……你别抱太大希望。我也只能试试……而且就算找到卷宗……你明白……不是所有案件都能侦破。”
纪思安已渐渐冷静下来:“我明白……。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为她们做了点什么。谢谢你袁沐,谢谢你肯你帮我。”
纪思安的激动让袁沐有些动容,她用力点头,“放心,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