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耶说:
我的卵生崽子们啊,我把很多连我也弄求不懂的神奇知识保存在蛋房里,哪天你们看懂了,你们就有福了,你们就能脱去凡胎,变成法力无边的神灵了。
——《亚斯白勺书?蛋房记事》
1.密谋
天朝世俗之皇禹丁五世来到物学家妮儿所在的皇家观星台前,下了鼠马,把缰绳交给侍卫长押述。押述按惯例率领侍卫们停下,守在门口,只有禹丁一人笑吟吟地进去。他的鼠马不愿离开主人,撒娇地用它的尖嘴和两排硬须蹭着禹丁的腿。十几个光身人百姓很快聚过来笑嘻嘻地围观,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侍卫们则眼观鼻、鼻观心,浑然不为所动。百姓们对皇家的风流韵事有天生的好奇,何况世皇与妮儿的私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上至教皇莫可七世和世皇后婉非,下至贩夫走卒,个个都知道。这不奇怪,皇家观星台大门口经常停着的一队膘肥体健的御用鼠马,还有一队剽悍的御林军,就是两人关系的活告示。而且,无论是尊贵的禹丁五世,还是美貌睿智的物学家妮儿,对这一点从不刻意避讳。
天朝皇家观星台位于王城的边缘,离教皇皇宫和世皇皇宫的距离差不多,它本来就为两家王室共同拥有。观星台原来只是一座露天的高台,在这代物学家发明了望远镜之后(妮儿不是首创者,但在望远镜的改进和推广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禹丁五世慷慨出资,把观星台改建成一座宏伟的穹顶式建筑,配有活动观察窗。此外还修建了不少辅助房屋,包括物学家们聚会的学术大厅,当然也包括他和妮儿的小小爱巢。现在,这儿已经成了最有名望的学术中心,而妮儿又是这个中心的中心。妮儿并非只有美貌,她的天才和物学造诣是物学界所公认的。尽管她的同事们对她的私生活稍有腹诽(他们在私下议论时,谨慎地避免使用像“放荡”“**”这类贬义过重的词),但却公认她是物学一个新时代的代表。
禹丁五世从祖辈那儿继承了一个昌盛的中央王国,疆域广大,而且像水面上的油渍一样不停地向四方扩散。周边那些不开化的部落纷纷要求内附,他们说自己同样是耶耶的子孙(确实如此),同样使用着由第三使徒亚斯传下来的方块字(只不过仅限最常用的百十个,其余的字都被他们的祖先遗失了)。但禹丁五世登基以来一直耽于玩乐,对那些要求内附的上书一概置之不理,原因是——麻烦。
禹丁在观星台院内碰到了妮儿的学生苏辛,后者早早垂手避在一旁,含笑行注目礼。禹丁登基前曾在妮儿门下学习十年,与苏辛当过三年同学。苏辛比他小十岁,两人关系不错。虽然地位悬殊(苏辛和妮儿老师一样,也是出身卑贱的光身人),但只要是私下见面,他从不让苏辛大礼跪拜。
禹丁笑着问:“要离开?今晚不陪老师观察天文?”
苏辛说:“老师让我离开的。”略顿后他加了一句,“据我猜测,老师今天想同你好好聊一聊。”
苏辛走了,他的话点燃了年轻世皇心头的火焰,恐怕还有肉体上的火焰。禹丁加快脚步,兴冲冲地走进观星台。
禹丁今年三十五岁,风流倜傥;物学家妮儿与他同岁,风流美貌,既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情人。今天她仍像惯常那样穿着极为暴露和宽松的衣服,俯在望远镜前观星,**的后背披着红色的月光。妮儿老师多年来都是如此,她说,只有赤身沐浴在星光和月光中,让每一个毛孔都与大自然息息相通,才能更好地激发灵感。她的学生早就习惯了她近乎半裸的衣着。
禹丁走到她身后,把那具精灵一般的漂亮胴体紧紧搂住。光身人妮儿虽然出身卑贱,但其美貌是社交界公认的,她的身体曲线迷人,一双美眸勾魂摄魄。但最令所有卵生人贵妇嫉妒的,还是她那波涛汹涌的身材。神圣的朝丹天耶把人分为高贵的卵生人和卑贱的光身人。卵生人生下来就能走路,也不需吃奶。所以,卵生人贵妇小巧玲珑,和男性差不多,绝不像光身人妇人那样粗蠢臃肿——偏偏这种粗蠢臃肿的东西最能吸引男人的眼睛,包括卵生人男人的眼睛!妮儿一向是社交界的宠儿,每个高贵的卵生人男子都会忘记她的卑贱出身。这一点实在令卵生人贵妇们心理失衡,但她们也无可奈何。
此刻,在情人的搂抱、揉搓和亲吻下,妮儿仍气定神闲地观察着星星,甚至没有回头。她曼声说:“先把你腰间的匕首和火镰去掉,硌着我了。”按照教规,匕首和火镰是每个息壤星人须臾不能离身的武器和工具,不过在贵族中,它们已经变成袖珍化的精美首饰。禹丁解去挂有二者的玉带,重新抱住情人的乳胸。
妮儿唇边挂着浅笑,调侃地说:“可怜的男人啊,你们的眼睛如果少在女人胸脯上停留,也许会在物学上做出更大成就。”
禹丁笑着自嘲:“这没办法。当宇宙主宰、伟大的朝丹天耶委托耶耶造人时,就在男人体内埋下了炽热的情欲。据我所知,即使年届七十的尊贵的教皇大人,对你的美貌也并非无动于衷。”
妮儿回过头微微一笑,“你说对了。诗人何汉说我的目光‘能点燃教廷的帷幕’,太夸张了,这句诗也许献给教皇更合适。我每次朝觐教皇时,他的目光都能把我的衣服点燃。”
禹丁笑着加了一句:“所以,你在朝觐教皇时一向穿最暴露的时装。”
“没错,我没有钱财奉献给教廷,只有奉献美色啦。”
两人大笑。妮儿停止了观察,把头仰靠在情人的肩上,“喏,我正准备告知你一个重要的信息。我的观测和计算表明,在四十年后……”她摇摇头,“我一向不喜欢用息壤年来计时,总觉得它太快了,不符合自然和人生的固有节律,我还是用《亚斯白勺书》上规定的‘岁’吧。在四岁之后,将会出现邪恶的‘三月食日’现象。”她笑着说,“当然,物学家认为它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只是比较罕见而已,说它邪恶只是教廷和百姓的说法。不过,你作为世俗之皇,也许得提前做一些准备,预防民众中出现动荡。”
“能推算出准确时间吗?”
“毫无问题。只要承认息壤星围绕太阳转动,而三个月亮围绕息壤星转动,那么计算这样的天象并非难事。当然,尽管我给你教授过日心说,但你在公开场合从来不敢承认它,因为你得顺从教廷的观点:我们所在的大地才是宇宙不动的中心。”妮儿笑着说,语气中有微微的讽刺。
禹丁不以为忤,“但我也一再对外申明,你的太阳中心说是一种非常有用的、可以简化运算的数学假定。既然它只是一个假定,教廷和皇室就没有必要干涉你在课堂上讲授。这种两全其美的结果难道不好吗?”
妮儿轻叹道:“好,很好。其实我非常赞赏你的聪明和开明。我的同事们都说,有你这样一位开明的世皇,再加上那位相对宽厚的教皇,是这代物学家的福分。”
“谢谢啦,交往这么多年,难得听见你一次褒扬。”禹丁把妮儿抱得更紧了,“也谢谢你预报的重要信息。我早就说过,我的妮儿是我最好的智囊。这个天象发生之前请你再验算一次,给我一个准确日期,我会提前公布,那样就不会有什么风波了。至于现在,我的妮儿,物学话题或政治话题是不是该暂告一段落了?”
妮儿不会放过每一个讥笑他的机会,“可怜的男人啊,你们的智慧并不比女人差,可惜它总是被**淹没,难怪男人总是在物学殿堂上缺位。”她回身搂住情人,目光炯炯地说,“不过听你的,咱们先把物学话题放开吧。我今天正要告诉你一个重要决定,和男女之事有关的决定。”
禹丁嬉笑着道:“是否和你我有关?快讲快讲,我已经等不及了。”
“你知道我曾发誓终生独身,因为我已经把爱情献给了深奥的物学。但教规规定,每个有生育能力的妇人必须生育,我当然不能例外。所以,虽然我不需要丈夫,但我想找个好男人提供一颗种子。”
禹丁的身体有刹那的僵硬。当然,能同妮儿有儿女是他的夙愿。问题是,卵生人和光身人交媾的后代笃定是胎生,从来没有例外。虽然在皇家条例甚至教规中,都未禁止卵生人男子找光身人女子寻欢作乐,可一旦以非卵生方式生下后代,那就只能作为卑贱的光身人,这一点是从不含糊的,即使其父亲是皇室成员也不能例外。那么,他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女一生受人歧视吗?而且,贵为世俗之皇却有卑贱的后代,于他的声名也很不利,会给教廷留下不小的把柄。这些年来,尽管他同妮儿非常恩爱,但世事洞明的妮儿清楚他的难处,从不提生育的事,而他也同样回避。所以,今天妮儿突兀的要求让他措手不及。
睿智的妮儿当然清楚情人的心理,平静地说:“至于这个孩子的未来,我已经有了妥善的筹划。你当然知道,光身人蒙教皇特恩可以抬籍为卵生人,其后代也享受同样的荫庇。我过去从不屑于做这件事,但为了咱俩的孩子,为了你的名声,我愿意违心地去求教皇。”
禹丁沉吟着,“我知道教皇很宠爱你,但蒙特恩之人必须对教廷有很大的功勋。所以,这件事并不好办,即使……”
妮儿大笑,“即使我与他有肌肤之亲?禹丁,我的情人,不要嫉妒。我虽然只是你的情人,没有责任为你守节,但也不打算用肉体到老教皇那儿换取特恩,更不说那位道德高洁的老人也不会同意。告诉你吧,我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筹划,打算为教廷立下一个不世的功勋——同时也是物学上的功勋,甚至还是对世俗皇室的功勋,可谓一箭三蝠!不过,这件事说来话头比较长。你说吧,是先把这件事讨论完呢,还是先干你垂涎的那件事?”
“当然是第二件!”禹丁笑着抱起那具艳色逼人的身体,来到观星台中特意分隔出的一间密室。这儿尽管简陋,但一向是两人的爱巢。他能感受到怀中身体的火热。虽然妮儿一向爱取笑他“雄兽般的**”,其实她的情欲并不亚于禹丁。此刻,妮儿用双臂紧紧搂着他,同样情欲汹涌。
一个小时后,两人身心舒泰,紧紧拥抱着躺在床上,聆听着对方的心跳。这会儿,透过观星台的槽形观察窗,神圣的伊甸星系正在头顶。该星系中一颗橙黄色中等亮星即是《亚斯白勺书》中说的“父星”,据说是神圣的朝丹天耶的居所,而天耶之子、耶耶以及他的三名使徒(在《亚斯白勺书》中又称兄姐),同样来自那颗星星,所以它一向被教徒们作为圣星来崇拜。
禹丁仰面躺着,盯着父星,随意地吟哦道:“神圣的父星啊,你何时失去了璀璨的蓝色?”
这是一首著名古诗《天问》中的一句。《亚斯白勺书》中明确说父星是蓝色的,有如水波之色,但实际看到的父星却是橙黄色的。在无神论者对《亚斯白勺书》的诘难中,这是常提到的一个错误,而宗教界从来没能做出有力的解释。有一种假说,指父星也有季节(天文季节),在耶耶离开父星数万岁之后,它已经由春入秋,一如息壤星上春天的墨绿变成秋天的枯黄。但这明显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因为天界诸星从没有这种随季节变色的例子。
妮儿听情人吟了这句诗,慢声说:“禹丁,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
“真的?”
“真的。我得到了一本最古版的《亚斯白勺书》,与当今教廷的正式刊行本有所不同。书中说,耶耶和三个使徒及其他兄姐并非来自父星,而是来自父星的第三行星。那版《亚斯白勺书》还透露,这个‘第三星’上有大量的水。这么一来,答案就非常明显了:所谓‘蓝星即父星’的说法,只是《亚斯白勺书》流传过程中的衍改。蓝星并非父星本身,而是父星的第三个行星——一个遍布蓝水的星球。可惜,我的望远镜还无法从父星系中分辨出这些行星。”
禹丁沉吟着,“这倒是个合乎情理的解释。但为什么教廷要删改古版《亚斯白勺书》?”他忽有所悟,不再说了。
妮儿笑道:“我想你已经悟出教廷的动机了。如果父星有了绕它旋转的行星,那么物学界早就提出的‘日心说’岂不有了直观的例证?教廷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禹丁笑而不言。他曾跟着妮儿治学十年,十年中,他的宗教信仰已经被妮儿老师戳了不少破洞,甚至被基本颠覆了。但作为世俗之皇,他的皇冠是教皇给他戴上的,所以他历来言辞谨慎,从不表露任何对教会法定观点的质疑,即使是对最亲近的妮儿也是如此。而且两人一向有默契,当禹丁笑而不言时,妮儿也会适时地转移话题,不让场面太尴尬。
但今天妮儿没有中止这个话题,她半仰起身,盯着情人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的禹丁,这正是我想为教廷所立的功勋。”
禹丁笑着摇头,“什么功勋?你想说服教廷接受它一向厌恶的日心说吗?你今天的思维跳跃太快了,我赶不上你的思路。”
妮儿讪笑着,“思维迟钝的男人啊,难怪你只能当世皇而不能当物学家,因为世皇这个职位不需要高智商。来,我慢慢告诉你。”
她偎在情人怀里,抚摸着情人的胸膛,似乎打算随意说说,但她要谈的话题绝非随意,这是一个很大的计划,有相当的凶险,她已经筹谋很久了,今天,此刻,就要走出第一步。她很清楚,一旦她走出这一步,就不容回头了。
“你知道,我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一向鄙薄《亚斯白勺书》,认为它凌乱悖误,矛盾百出;语言更是粗鄙俚俗,不可卒读。”
“我知道。幸亏你一向把这些观点严格局限于学堂中和学术讨论中,所以教廷虽然听到一些风声,却至今没有为难你。”
“那是因为有一个宠爱我、纵容我的老教皇,更因为我有一个尊贵的情人,所以,想找我麻烦的人多少有所顾忌吧。”妮儿抓住时机笑着恭维情人,“但近年来我觉得,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亚斯白勺书》,尤其是它的前两章《蛋房记事》和《出蛋房记》,竟然能从中搜捡到不少物学的金沙。”
“是吗?”
“是的,而且很多。随便举一个例子:《亚斯白勺书》中用相当的篇幅,对息壤星的动物植物做了详细的命名。我曾嘲笑《亚斯白勺书》的作者是越俎代庖,抢了博物学的衣钵。但你不妨看看这些命名,所有的有乳动物中,有小小的鼠子、大个的鼠牛鼠马、食肉的鼠狼鼠虎、天上飞的鼠蝠……为什么都有一个‘鼠’字?”
“我想这没什么高深的寓意。鼠子是自然界数量最多的动物,可以作为有乳动物的代表,所以把其他生物的命名都加上‘鼠’字,借以表示它们的属类。”
“但也许是另一种可能:耶耶和九个兄姐初到息壤星时,只带来鼠子这一种有乳动物,其他种类都是由它分化出来的?它们的相貌有太多的雷同,都有小眼、尖嘴和硬须。我说过,一种进化成熟的动物一旦来到物种的真空,就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分化,占领各个生态位。”
禹丁笑着说:“又在推销你的生物演化论?你不觉得这样的假设过于大胆吗?你一向提倡严谨治学的。”
“所以,我想去证明它!”
“怎么证明?挖掘万年前的动物尸骨?据我所知,你已经尝试过,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不,这次我先去证明《亚斯白勺书》中最容易证明的内容。”
“是吗?愿闻其详。”
“《亚斯白勺书》中说,耶耶带着九名兄姐和三百多名弟妹逃到息壤星,此举违背了神的意愿,朝丹天耶在怒火中曾对他们施以严酷的天罚。幸亏一位远方的隐名的神赐予一座蛋房,可以隔绝天罚。它高大巍峨,下雨时阴云只能到蛋房的腰部。《亚斯白勺书》中还说,当七名兄姐带着二百五十七名弟妹最终离开蛋房时,耶耶独自留在蛋房里长眠,等待万岁之后的复生。教廷说蛋房是真实存在的,它就隐藏在那道‘长崖’西边的原始密林中。既然如此——既然蛋房有确定的方位且如此高大,我想它应该很容易找到的,只需要越过‘长崖’的阻隔。”
“长崖”是一道南北走向的大断层,长达数千里,壁立如削,基本隔断了东西的交通。天朝的西边边界到此终止,长崖之西都是蛮夷之地。不过,虽然有这道长崖的阻隔,小规模的商业往来还是有的。也就是说,教廷如果有心派一支考察队,长崖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
禹丁默然,心中揣摩着妮儿的用意。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教廷中从未有人提议去验证蛋房的存在。至于其原因,对教廷来说是难以启齿的——如果蛋房果真像《亚斯白勺书》中描写的高入云天,那它肯定不会被原始密林遮蔽,但迄今为止从没人看到过。再说,如果蛋房圣地是在长崖西边,那也就是说,天朝的帝祚是从蛮夷之地开始,这也颇为犯忌。所以,教徒们总是把《亚斯白勺书》中有关蛋房的内容看成是寓言,是不可实证的。妮儿现在说去验证它,说白了可能是想去证伪它。
禹丁不快地说:“妮儿,难道你放弃了一向的谨慎,想公开对教廷扯起反旗吗?”
怀中的妮儿完全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责问,笑着吻他,“哪里哪里!你误解我了。我过去对这种传说嗤之以鼻,但现在我改变了想法,真的想去证实它。知道我为什么改变?我刚才提到过那本古版《亚斯白勺书》,其中有这么一节内容,说蛋房十分巍峨,在蛋房内看下雨,房顶却总留有一片阳光。尤其是阴雨天的拂晓和黄昏,蛋房顶被鲜红的霞光照耀,美得有如仙景!还有,这么高大巍峨的蛋房,走出去再回头看,它就变软了,团在一个无形的圆球内,被大叶树和蛇藤所遮蔽。这样真切的描述,非身历其境者很难写出来,我倾向于相信它。”
禹丁不免哂笑,“是何等的神力能让巍峨的蛋房团起身躯?当今世界最聪明的物学家也相信这样的神话?”
怀中的妮儿把他稍稍推离,定定地看着他,“我确实无法解释,但问题的关键不是我能否解释,而是它是否真实存在。如果它确实存在,那么,物学家必须尝试去解释它,而且是用物学的逻辑来解释,而不是归结为神力。”
禹丁再次默然。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妮儿的决心。她心目中显然已经有了一个庞大的计划,会尽一切力量去推行它,今天和自己的谈话就是她迈出的第一步。他熟知妮儿的为人,她从来不随便说话,更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但这个计划暗含着许多政治上的凶险,比如——耶耶的出身。
当年,禹丁求学时,妮儿老师曾同学生们有过一次“纯粹假设性”的讨论。妮儿老师说,虽然今天社会中卵生人无比高贵,而光身人无比卑贱,但在初民时代可能并非如此,因为尊贵的耶耶很可能就是光身人。证据是《亚斯白勺书》中多次记录了耶耶对子民的昵称:我的卵生崽子们。
妮儿老师说:“你们想过没有,这种称呼其实暗示耶耶与孩子们的出身不同?比如,他为什么不称呼他们‘我的两腿崽子’或者‘我的两只眼崽子’?道理很简单,因为他和他的崽子们都是两条腿和两只眼。耶耶强调‘卵生’,恰恰是强调崽子们与他的相异之处。”
那时的禹丁已经觉察到这个话题的凶险,不想老师继续下去,于是立即站起来说:“老师,这种纯粹架空的推理太不可靠。这不是物学讨论,只是玄学的冥想。我建议抛开这个话题。”
当时妮儿笑道:“你说得非常对,我刚才说的只是不可靠的间接推理。但我也有过硬的证据。比如,孵化期为两岁的卵生人不需要吃奶,也没有胎盘,为什么卵生人同样有**和肚脐?虽然它们要小一号。对此只有一种解释:光身人才是息壤星人的原始配置,而卵生人只是它的一种变型。还有,大家都知道,如果尊贵的卵生人和卑贱的光身人交媾,其后代无一例外地会是胎生,这说明,两种生殖方式相比,后一种是更强大的本能。”
禹丁勃然大怒,“妮儿老师你太过分了!我不允许再谈论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