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北地城门郊外十几里处,骤然间地平线抖动非常,马蹄急促而来,映这身后残血的破晓,肃杀之意铺面席卷。
紧跟着最前头马背之上的人倏尔勒紧缰绳,身|下战马惊鸣,周围几十个人全副武装士兵,将囚车押送部队顷刻困起来,堵住他们的前路。
整齐的战甲士兵一字排开,形成银黑色的贴墙密不透风。
押送的人马皆是忍住随身的武器,刀光微微闪现,却都没有出鞘对垒。
高马上司南手握马鞭,居高临下扫视一圈,见着来说话的人,重重的一鞭子在空中划过,来人直接被打翻在地,疼的爬不起来,司南眼神阴戾,吐出一字:「滚!」
他目光望向囚车之中慢慢想要直起身子站起来的阮贤,捏紧马鞭的气力越发大。
囚笼当中,阮贤因着高度受限无法站起,自己又慢慢的底身,而后屈膝跪下,挺直了背脊,像是守护他最后的尊严,带着镣铐的双手握住囚车木杆,对着敢来的儿子轻轻摇摇头。
司南直觉心中抽疼非常,他跟着阮贤二十多年,刀山剑林,尸山血海,什么苦没吃过,却从未见阮贤卑躬屈膝,那停止的背脊也隐见佝偻。
这是他的父亲,是北地的守门人,是李玕璋亲封的镇国侯,无数军功环绕,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阮贤,不该如此下场!
司南见着又来的说话的人,一脚揣上其心坎,大骂说:「阮今朝呢,让她滚出来见我。」
他扯着马缰绳来回走了小许,声音又凌厉又越发高涨,「北地是谁的地盘,是要本少帅来说吗?带走我北地的人,谁给你们这些腌臜人的狗胆子!动本帅的老子,自己的狗命不想要了,也数数自己家那几口人!我司南手上人命多的是,无辜的该死的都有,不在乎多些故意为之的!」
言说间,熟悉的人影就走了疾步过来,司南看清是他家那胳膊肘拐的山路十八弯的妹子,丝毫不客气,昂首望着她,手中马鞭凌空一甩,发出骇人的声响。
司南半回眸,斥声说:「阮玉玉,你若敢说,是你给了这些人狗胆,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
阮今朝说了声让开,走到司南跟前,只是问:「你是要劫囚吗?」
司南啐了一声,冷哼说:「什么囚?我只晓得,那木笼子里面人是我的养父,是将我当做亲子抚育的人,是交给我一身本领的人,是守护大宜江山十年的忠臣良将。」
「他坐囚车?阮今朝,你脑子被狗啃了吗?这囚车大宜领土之中,谁都可以上,唯独他阮贤不能不行不可,他是大宜所有武将的向往,此举是要告诉所有从武报国之心的人,这就是下场吗!」
「狡兔死走|狗烹,战事还未完,高堂宝座上的人就急不可耐的要处置,为了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了?」
阮今朝平静地说:「谁不知呢,你现在如此跑来,才是让爹爹死,上面至少现在是不想动爹爹,是想保住爹爹的,可你来了,带着怎么多人了,旁观者就是认定你劫囚,那么,北地没有谋逆,也是谋逆了,你明白吗?」
司南哼了一声,「你少给我将什么弯弯绕绕的朝政权衡,这是北地,就按照我的意思来!动我的父亲,除非我刀断脊骨碎了!」
阮今朝上前,神色冷峻,「你镇守好北地,不要让程国有机会来,也不要管这件事,只要你在北地好好的,那么就算朝堂的任何圣旨来了,都是无用的。」
司南手中的兵权只要在,就是她和阮贤最后的退路。
她不信这辈子会同前世一样,她要去搞清楚这些东西。
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不是独独让她泄愤报仇的,也是要让她自己搞清楚来龙去脉的。
司
南盯着她,抬高了声音,「阮今朝,我看你是在京城把脑子呆傻了,哪里的人只有利益,只要利益得当是敢拿着至亲的性命去搏一搏的,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狼狈样子!」
司南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马上上,「你敢抓父亲吗?那个躲在你背后的畜|生,我现在就碎了他的满身骨!什么纵|横谋划,什么小牺牲大利益,他沈简怎么不去?」
「这门婚事,我从始至终都觉得你脑子被红枣踢了,脑花被小胖给吃了,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沈简的话最好,沈简的安排最妥当,你看看清楚,那个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你阮今朝的亲生父亲,这父亲你不要,我司南要!」
阮今朝抿唇眸子泛红,他最怕司南骂她,打骨子里惧怕,眼泪花自己就要涌出来,她无法控制的。
司南见她要哭,当即别过头,从牙缝之中抖出几个字,「你现在是能动气的身子骨吗?那头的父亲,和你身上这个,你不要,我都要。」..
「司南!」
司南听着阮贤叫他,给他招招手,「你们兄妹都过来。」
「我不过来,你给我过来。」司南马鞭一甩,跟着的几十个人皆是做出备战的架势,抽刀而出,「这是你的地盘,你怂球球做什么!」
阮贤拍着囚车,对着发横的儿子怒火,「窝里反老子要你命,就你这德行,还管北地,老子这次回去就先让陛下收缴了你的兵权,在把你贬去捡马粪!你做什么少帅将军,这些兵马是让你拿去保家卫国的,不是让你私自谋权谋事的,阮今南,你给我做事过过脑子!脑子你不要,你就自己掰断丢了!」
阮今朝已经转身,同马背上的人说:「爹爹让你过去,你听不懂吗?」
司南哼了一声,翻身将马鞭挂着腰间,大步超前,回头见着衣着单薄的阮今朝,心中骂了声娘,扯了大氅落到她肩头,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扭头叫了一声父亲,大步而去。
见着一双儿女都到了跟前,阮贤伸手去摸司南,奈何枷锁太沉重,只能伸出半个掌心。
司南忙将脸颊贴到囚车之上,安抚说:「父亲莫怕,有儿子在,谁都不能动您,今朝这半年有些疯癫颠的,等着我们都平安了,我必然遍访名医给她好好医治脑袋。」
阮今朝拢着大氅站在旁边想要说话,却被阮贤的目光警告的别过头,小声说:「爹爹心中永远都是偏心司南。」
「你在家撒欢,司南和东雀在前线厮杀,不是他们,你能在后面闹腾?」阮贤说着,目光描摹着司南的脸庞,「打得很好,是个能保家卫国的汉子了,今朝,现在家中就你不懂事了。」
阮今朝说:「不过是小时不懂事罢了,我懂事了,不也跟着一道去军营上战场了,还差点把命都交代了去。」
阮贤笑笑,看着司南,「咱们父子长话短说,你还记得父亲和你说先帝吗?」
司南目光有些复杂,阮贤说:「父亲是怎么说的。」
司南似不情愿即将出口的话,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吞吞}吐吐,:「明君,看着胡来实则步步为营,委屈了你会在来日补偿你,高抬了你也会让你迟早还回来。」
他又说:「先帝已经死了,现在的陛下,有什么用!」
阮贤露出慈爱的眼神,温言对着始终对李家皇族有怨怼的儿子。
「现在的陛下有没有用,不是你我来评价的,是日后的史书和后人来评价的,十三是今朝的表弟,也是你的表弟,十三最在乎对他好的亲人,你陪他练武教他军|政处置,这些京城之中都是纸上谈兵,哪里有你厉害的,只是你不爱同他们亲近,他想给你好处,都给不了的。」
「襄王是先帝一手调|教出来的,说是个小先帝都不为过,那么,你还在担心
什么,今朝在京城举步维艰,我坚信李明薇是多次纵容甚至容忍她的胡来的,所以,其实皇室对咱们家特别好了,父亲的身份先帝知道,你的身世先帝也知道,可是依旧安然无恙,这就说明了——」
司南摇头,坚定地说:「那是因为,史家本就是喊|冤,沈霁本就没有死,父亲也知道,否则沈霁真的叛国,你早就告诉先帝,要他命的狗命了,你心中知道——」
阮贤声音一压,拍了下囚笼,:「人无完人,南哥儿现在你要么听我说,要么我现在马上一份逐出书,你以后同我阮家再无干系。」
逐出书让司南彻底闭嘴,阮今朝切了一声,说了个该。
司南眸光一冷,「阮今朝!」
阮贤肩头一松,指着旁边,觉得他都要死了,这两兄妹还能吵嚷,「这样,你们两个去打一架,快点打,打完了出完了气,我在好好交代话。」
兄妹两个都有怨气,到底是知道轻重,都不在说话。
阮今朝看阮贤伸手,也走了过去,「爹爹说。」
阮贤看着一双儿女:「南哥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北地这道门,爹爹在秀都放了一把大火,穆厉必然要回去坐镇,他要名正言顺的坐镇就要登基,所以,战事暂时不会在开,记住了,善待所有程国商旅,若是巡防遇到了程国人,不管他们是要来大宜做生意看家人,还是回去,都要帮衬明白吗?」
司南嗯了一声,「这些话父亲以前成日说,我记得牢,百姓无辜,天塌地陷都是利益政见向左造成的一切。」
阮贤点点头,「东雀很好,他应该很想回来,只是穆厉想要摁着他,因此,不排除重来的可能,你不能妄动,千万不要做出太在乎东雀的模样。」
司南切齿,阮今朝说:「爹爹没看到他哭的嗷嗷的样子,还说不要我了,现在你给他说东雀没死,他估计要给穆厉送刀去,让他把东雀砍死,不然他就白哭了。」
阮贤见着推让起来的兄妹,当做看不到,低低说:「东雀出身不对劲,他应该是程国那个权臣的遗孤,穆厉不会让他回来了。」
司南说:「东雀那德行,李明启的胆子佟文做事的德行,穆厉敢让他在秀都为非作歹,我都给他磕头。」
阮贤咳嗽了两声:「总之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司南,主要是你,不管期间朝堂送来了什么圣旨,你都认,不要让北地有反心的话传出去。」
「元帅!」
「老爷!」
此起彼伏的呼喊响起,阮今朝回眸,就见着北地的老百姓涌了过来。
围着的侍卫哪里敢同老百姓爆发冲突,都是让开了路。
「元帅怎么会谋逆的,元帅对大宜的忠心苍天可鉴!」
「阮老爷,我们都信您是清白的,我们北地的老百姓愿意跟着您一道去京城给您坐镇!」
「为什么要关着我们北地的守护神,你们这些人没有良心吗,你们在京城好吃好喝好睡,都是我们阮老爷战场厮杀出来的!」
阮贤被来维护他的街坊邻里感动的流出老泪。
「哎哟,别这样,别这样,阮贤就是去京城说几句话,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阮今朝被司南护着出了人群,他低声问:「父亲知道你有身孕了吗?」
阮今朝摇摇头,「这个孩子是个变数,只有你和沈简知道。」亏得此前圆|润了许久,她腰身即便放了几寸,也没人怀疑。
司南似想说什么,感觉到一道目光过来,侧眸就对上不远处马车上的沈简眸子。
沈简只是笑笑,抬手将关上了马车窗户。
司南随即反应了过来,「论攻心算计,沈简的确是个佼佼者。」
这样一出戏口口传到京城,倘若京城的处置激起了民愤,那么李明启顷刻就成了不得民心的皇帝,难怪要等着他杀过来,分明是可以连夜就将阮贤带走的,这样一来,军中也会对朝堂有怨恨。
除非,把阮贤还给军营。
好算计,连着自己皇帝学生都算计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简,我看不透。」司南说:「阮今朝,你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你现在就算给我说,他要自己谋反做龙庭,我都信。」
阮今朝说:「他谁都不说,成了,我们一起分利益,败了,他一个人承担后果。」
说着,阮今朝吐了口气:「他就是这样人,嘴里嫌弃我们蠢笨,不想参与我们的任何计划,实际上,比谁都上心。」
司南回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的确要人背锅的时候,沈简明知自己是冤枉的,还是咬牙任凭黑锅乱扣,只是回来窝里闹腾几句。
阮今朝说:「我知你担忧爹爹有去无回,可我觉得,不会的,大不了就是有些真相我们无法接受,司南,有个事情我觉得你要知道。」
司南看她,「说,你现在就算说沈简是李玕璋外头的私生子,我都说原来如此。」
阮今朝小声气说:「东雀是穆厉的亲弟弟。」
司南眸子陡然一缩,「滚你娘的,我看你是疯的不轻。」
阮今朝说:「所以穆厉不会把东雀还给你。」
司南不客气,「那我就拿你去换,我看他挺稀罕你的。」
阮今朝说话的心情彻底没有,半晌,一双手伸过来给她弄了弄发髻。
司南转而说:「路上小胖跟着你的,我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何时,可是跟着你们的人,不会看着你和父亲有威胁,我带来的人,都是我的心腹,若是路上有什么不对劲,你就同父亲反了先回北地保命再说。」
「你若平安回去了,告诉李星弦,我不在乎赤峰关的真相的,只要史家清白了,他们要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要父亲平安,我只要日后每年回去述职,都能看着你带着我的侄娃娃来城外接我。」
阮今朝自嘲的一笑,说:「我知道如今越发看不起我。」
「没有,只是觉得我们家妮子在乎的人越来越多了,我这半路捡来的哥哥什么都不是。」司南嘲讽一笑,「才认识多久的谢家表哥,你就恨不得替人家去死了,还敢做红娘了。」
「不管你怎么酸,你和谢宏言打起来了,我也帮谢宏言。」阮今朝说:「我怕你打死他了,谢家找咱们家麻烦,我可不想跟着你去讨饭过一辈子。」
司南扫她一眼,「没有要交代的就滚。」
阮今朝说:「不要乱来,还有。」她上前一步:「不要让小佟回来,一定要想法设法将小佟留在北地。」
司南蹙眉,「你是要我用小佟威胁沈简?」
阮今朝坦然的嗯一声,「小佟在沈简心间地位很高,再则我总有个感觉,小佟留在北地比较好,她太容易坏事了。」
司南:……
阮今朝说:「万事都等我回到京城在说,循哥儿、雀雀都在京城,就算要跑路,这些人都得带上不是?」
司南道:「罢了,你们的谋划我不懂,阮今朝,你想清楚了,现在你不跟着我走,我带兵去京城就真的是谋逆了。」
「谋逆也要捞我?」阮今朝笑了,「我好感动啊。」
司南抱着手说,「谁叫我摊上你们一家人了呢?」
马车当做,沈简见着勇叔给他竖大拇指,端起茶盏一笑。
勇叔心道:难怪刚刚不让阮今朝穿厚实点出去,这大氅一送,两兄妹不就冰释前嫌了。
沈简嘘了一声,让
要开口的勇叔闭嘴,紧跟着阮今朝推门进来。
沈简将茶盏递过去,含笑说:「若是要跑路,你们阮家可要捎带上我这个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