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冲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寄放到邓芝芝家,只带了应季的衣物和必需品就坐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
夜深人静,车上的乘客都在沉睡,齐冲想起了自己离开的那天。
所有的事情都已尘埃落定,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仍在医院沉睡的夏意。
病床上的中年女子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被一大堆让人眼花缭乱的医疗器械包围着,看得出即使是齐冲不在的日子,她也被照顾得很好,头发一根都没有白,甚至皮肤都是有光泽的白皙。夏意的胸膛还在有规律的起伏着,这一切都让她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齐冲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光扫到床头的日历,大概是护士疏忽了,日期还是前几天的。
她动手把日历翻到正确的日期,停了一下,又往后翻了几页,最终停在了五月的第一天,她的生日,而生她的两个人,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躺在地下。
齐冲侧过身,用无限眷恋的眼神端详了夏意片刻,忽然笑了:“妈,还有几天就到我生日了,我能不能提前许个愿?”
“我希望你能快点醒过来。”
她从正式成为一个大人那一天起,就开始不断地挥别、分离,父亲、母亲、再到后来的霍浔……前两者没有选择,至于后者,却是她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齐冲发现在自己与霍浔的关系中,只有她才能做出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
她甚至没有给霍浔留下只言片语,齐冲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得她更绝情。
在她关掉大门,拎起行李箱的那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某种摧枯拉朽的眷恋——事到如今,她要走了。
她甚至连目的地所在何方都不知,可她不能不走。
齐冲坐上公交车,走街串巷地路过整个城市,这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乍一看,改变几乎是面目全非的,齐冲从未想过这里不是她的终点。
齐冲不知道自己坐车走了多远,公交车一路开到了终点站。
她拎着行李箱下了车,走进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火车站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匆匆忙忙的背影,快餐店里正在放着five hundred miles。
还真是应景。
齐冲苦涩地笑了一下,脚步不停地走到售票处,买了一张到D市的硬座车票。
她没由来地想回到D大看一看。
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登上了火车。
霍浔以前大概不是个具有“人性”的上位者,而随着温泉别墅项目的推进,他整个人的变态程度更是发生了质的飞跃。
霍浔叫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又放了两张桌子以供戴春春和安杰使用,这两人坐在桌子后无时无刻不在战战兢兢,仿佛又享受到了上学时代坐在讲台旁的特殊待遇。
三个人连午休时间也在加班加点地讨论这个项目,就连吃午饭戴春春都是用跑的。
霍浔接手项目不到一个礼拜,戴春春和安杰就各自瘦了五斤。
戴春春偷偷对安杰说:“安哥,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天天失眠,睡不着就起来写计划书,就怕怕项目搞砸了。”
安杰叹了口气:“我也是,每天晚上回去改图,晚上做梦我都躺在一摞图纸上。”
戴春春压低声音:“你说小霍总也会失眠吗?”
“你看我像失眠的样子吗?”
戴春春一激灵,连忙挤出一个微笑:“霍总好!”
霍浔轻飘飘地朝她一笑:“行了,吃饭吧。”
戴春春偷偷打量霍浔,对比精神萎靡的戴春春和无精打采的安杰,他精神相当不错,眼睛里没有血丝,也没有黑眼圈,头发柔顺又蓬松,西装整整齐齐,霍浔这身一打扮就是去参加时装发布会也不违和。
戴春春当时就口服心服了,心说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霍浔接了杯特浓咖啡,刚刚那句“睡得着”不过是他吹牛的。
他从齐冲离开那天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在以前他从没想过失眠这种毛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霍浔心想前二十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以后不过就是恢复原样罢了。现在,他终于知道“食髓知味”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了。
齐冲刚离开那几天,霍浔为了转移注意力,经常忙工作忙到后半夜,到凌晨两三点才沾枕头,这么颠三倒四地过了一阵子,霍浔发现自己凌晨两三点也不困了,只有快要破晓的时候才能眯上一会。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肾虚患者,霍浔开始服用安眠药。
就这样,三个人没日没夜、每天007地工作了半个月,终于得到了一份可行的计划书。
霍浔带上戴春春和安杰一激一份崭新的方案匆忙飞往G市。
温泉别墅这个项目其实有点意思,别墅依山傍水,想让人们返璞归真、拥抱大自然,但它忽略了其实拥有购买力的客户很少愿意买一幢闲置的别墅。
那如果让它一年十二个月都不空着呢?
霍浔让安杰把别墅区分成两半,一半仍然是环温泉的别墅,另一半改造成了一个融合女士整形美容塑形的医疗中心。
为了这个医疗中心,霍浔又从G市飞回去,他发动所有人脉,终于挖来一个著名的韩国医疗团队,他把人请到温泉别墅,以免租金为福利,成立了一个完整的整形美容一条龙的医院。
别墅区户主可以享受终生免费的整形修复以及美容疗养服务。
近年来,外貌焦虑日益严重,微整之风逐渐盛行,这一次再打出去的广告很快就吸引了目标客户,那些丈夫事业有成的阔太太。
霍浔三人活生生地把一片可有可无的度假别墅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美容中心,三个月就收回了成本。
当售楼处迎来了第一批养尊处优的客人时,霍浔就知道,这一仗,他们打赢了。
回去的路上,戴春春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激动地问他:“小霍总,我这次的年终奖是不是能翻倍了?我能不能把我那一直搁置的年假给休了?咱们这次……”
她侧头看了霍浔一眼,就闭上了嘴。
霍浔的安全带还没有系上,他就已经靠在椅子背上,睡着了。
小霍总也挺不容易的,戴春春心想。
她突然想起齐冲已经很久没来上班了,小霍总也没有提起过她,他们……是分手了吗?
齐冲回到大学校园里走了一圈,觉得校园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即使在当时的她看来是很兵荒马乱的。
齐冲脖子里挂着相机,身后背着双肩包,混在学生群里一点也不突兀。
她坐着公交车漫无目的地闲逛,随便碰到哪个景点都进去看一看,大学四年兵荒马乱,她甚至没能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公交车停在一座寺庙面前,齐冲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物,想起来自己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大一那年国庆节的时候,那时候邓芝芝和许文知也在,三个人忽略了国庆假期游客的力量,顶着太阳在寺庙看了半天人头。
她无声地笑起来,也不知道现在邓芝芝在干什么?解剖小青蛙吗?那许文知呢,有没有在纸醉金迷的资本国家迷了眼?
齐冲从善如流地在公交停稳后下了车。
今天既不是法定节假日,也不是双休日,寺庙里很是有些冷清的意味。
齐冲买了票,在门口领到免费的香,然后走进寺庙,在祭坛中央插上香,鞠了一躬,可是腰弯到一半,齐冲却蓦地顿住了。
她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是白茫茫的。
“施主,你会得偿所愿的。”
齐冲抬起头,见一个老和尚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大师,我连愿望都没有,怎么得偿所愿?”
老和尚故作高深地转了下手中的念珠:“阿弥陀佛,施主,你再好好想想呢?”
说完,不等齐冲再问,就轻飘飘地走了。
齐冲皱了皱眉,心里嘀咕。
她安静地站在祭坛前,直到那柱香即将燃尽,齐冲叹了口气,重新弯下腰去。
“拜托神仙大哥保佑我的妈妈早日恢复健康,保佑我找个高薪工作,保佑齐乐、邓芝芝、许文知学有所成,保佑……保佑霍浔天天开心。”
齐冲睁开眼睛,香烛正好燃尽。
霍浔敷衍完温泉别墅的庆功宴回到家里,给自己煮了碗面,曾经有个人对他说,把胃填饱了,心也就不空了。
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推开已经空了的碗。
齐冲的房子始终空着,他定期叫人打扫,好像她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回来,正如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样。
宋达炳追着齐乐去了美国,和他的联系也渐渐少了。
他的爱人,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似乎都走了。
所有的爱恨情仇都离他而去。
终于,霍浔还是习惯了自己形单影只的日子。
霍浔拆开一袋速冻水饺,就在他把小锅架上炉子时,手机响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温热的声音:“小浔,生日快乐。”
“谢谢,”霍浔顿了一下,随后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妈。”
就这样,转眼就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