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他呆滞了一下,双肘撑到膝盖上,胡乱抹去脸上的汗,坐在那里平复着乱蹦的心跳。
齐冲走出卫生间,正好撞上踉踉跄跄的霍浔,虚虚地扶了他一把:“你是不是没睡好?要不我们明天再去。”
霍浔默不作声地摆了下手,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
霍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挺拔而英俊,俨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却仍然活在霍世明带来的阴影之下,生活中、梦里,霍世明给他带来的创伤无孔不入,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霍浔把冷水泼到脸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三个人到得不够早,俊俊赖了床。齐冲从来没有钓过鱼,霍浔以并不怎么丰富的经验,教她挂鱼饵,看鱼漂,甩鱼钩。
鱼漂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天才蒙蒙亮,齐冲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你说,要是等半天,一无所获,那不是很难受吗?”
霍浔扭过头来看着她:“等待本身也是一种享受。”
齐冲:“真的吗?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真的会享受吗?”
霍浔没有回答。
天阴欲雪,齐冲觉得这实在是个适合躲在被子里睡觉的“好天气”。
今天实在起的太早,齐冲伸了个懒腰,靠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眼睛一点一点合上了。
俊俊跑过来想要叫醒她,霍浔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嘴唇前:“嘘——”
俊俊点点头又跑开了。
霍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齐冲没有反应。
还真的睡着了。
霍浔嘴角一翘,俯身在齐冲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吻了一下,不远处的俊俊看得目瞪口呆。
霍浔对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保密。”
齐冲是被不断扯动的鱼竿惊醒的,她倏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在梦里感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自己的脸上,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下雪了。
齐冲笨拙地拉起鱼竿,往回收鱼线,慌慌忙忙地叫霍浔:“桶呢?桶给我拿过来!”
霍浔拿着桶接住了肥美的草鱼,齐冲心满意足地坐回去,觉得这第一次钓鱼战果相当不错,毕竟这桶里唯一一条鱼就是她钓的。
然而在她志得意满打算自夸一下时,霍浔却忽然淡淡地开了口:“真的,哪怕最后得不到,等待的过程也是享受的。”
齐冲偏过头来看着他。
“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齐冲皱了下眉:“霍浔……”
霍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喜欢你,以前总希望你也能喜欢我,不需要像我喜欢你一样,只要能有一点点喜欢就够了,可我发现就连着一点点都是奢望,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齐冲没有打断他。
“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对我说要开阔一点,我想明白了,我不再追求一定要你也喜欢我,我只要安心享受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足够了。”
“只要当下和你在一起,对我而言,就是快乐的。”
齐冲叹息似的轻声说:“何必呢,值得吗?”
霍浔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早就没有值不值得这一说了,我想你一次就更爱你一分,强迫自己忘掉你一次却又被迫想你一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早就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齐冲细细咀嚼了一遍霍浔的话,觉得这实在是个解不开的死循环,除非有一天他移情别恋,可现在看来,短时间内怕是实现不了。
齐冲叹了口气:“反正你想要的我现在给不了,以后……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请呢。”
零零星星的雪花飘下来,齐冲拎起只装了一条鱼的水桶:“下雪了,我们回去吧。俊俊呢?”
俊俊?
霍浔刚才只顾着和齐冲推心置腹,没注意到俊俊跑去了哪里。
“我们分头找找他吧。”
齐冲说完,迅速跑开。
“俊俊!俊俊!”齐冲跑在前面四处张望、大声呼喊,小雪花落到温热的人脸上酒融化了,齐冲很快被淋得头发尽湿。
齐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又有点发烫,她苦笑一下,还真是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
她打起精神重新呼唤俊俊的名字。
“姐姐,我在这儿呢!”俊俊站在远处的冰湖上,对齐冲挥了挥手。
齐冲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双手拢到一起,大声地对冰面上的俊俊呼喊:“多危险啊!快下来,我们回去了!”
俊俊“哦”了一声,小跑着往岸上赶来。
这几日的温度并不算太低,湖面上的冰冻得不结实,俊俊跑到湖中央时,意外突发,冰面骤然开裂,俊俊没有防备,掉了下去。
齐冲的魂魄都要被吓出来了,赶紧跑过去。
霍浔在齐冲走后朝反方向跑去,他紧皱眉头,四处寻找俊俊的身影,正当他想要喊俊俊的名字时,后边路过的几个钓鱼大爷的只言片语钻进了他的耳朵。
“太吓人了。”有人说,“我看那姑娘和那小男孩年纪都不大,幸亏没出大事,还是湖面结得冰太薄了。”
霍浔当即头皮一炸,一股幽凉的冷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窜上了头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问的,反应过来时,已经听见了自己发抖的声音。
“什么姑娘和小男孩……”
“就在西边的冰湖,一个小男孩落水了,姑娘去救,结果冰面裂了,一块儿跌了进去……”
后面的话,霍浔已经听不清了,他觉得胸口几欲裂开,一阵天旋地转。
霍浔飞快地向西边奔去。
齐冲和俊俊已经被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拽上来了,俊俊还好,常年在村里傻跑,身强体壮,又有一层脂肪做后盾,基本没什么事情。
齐冲就惨了,浑身湿淋淋的,面色惨白,嘴唇几乎冻得没有血色,瘦削的身体不住打颤。
一个大妈脱下了自己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霍浔就是在这时赶到的。
霍浔远远就看到人群中完好无损的齐冲,绷紧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大脑晕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踉跄了一步。而后他站稳了,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的后背混着冷汗与雪水,早已湿透,冷风一吹,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齐冲的惨状,一颗刚刚回到心窝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
霍浔拨开人群,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横抱起来,瞥一眼旁边活蹦乱跳的俊俊:“臭小子,等着回家奶奶收拾你吧。”
俊俊委屈地撇了撇嘴,也没有说话,知道是他的缘故,才让齐冲落了水。
先前送齐冲羽绒服的大妈对霍浔说:“小伙子,这是你爱人和小孩吧,哎呦喂,可得注意安全啊,那湖上的冰结得还不够厚,怎么能在上面玩呢,太危险了。”
霍浔僵硬地挑起嘴角,朝那大妈笑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回去的路上,霍浔一声没吭,齐冲觑着他的脸色,本来想说自己没事,愣是又憋了回去。
霍浔把湿漉漉的齐冲一路抱回了房间。
齐冲钻进洗手间冲了个热水澡,她只觉得身上的寒气怎么冲也冲不散,冰凉的手脚就是暖和不过来。
她缩在被窝里,手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是张姨刚熬的,捂在手里好半天,烫红的手指才去了几分凉气。
张姨已经问清了事情的原委,赶紧念了几句“多谢菩萨”和“菩萨保佑”。
谢完菩萨,她就拿着鸡毛掸子对准了俊俊:“小兔崽子,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准在冰上玩,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落到俊俊肥嫩的小身躯上,俊俊“哇”地一声哭出来。
齐冲还是第一回亲眼目睹“家暴现场”,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霍浔,心里叹了口气,这种“家暴”属于爱之深责之切,与霍世明那种变态的虐待是完全不同的。
“别打了,张姨,小男孩爱玩是天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齐冲拦住了又要落下的鸡毛掸子,朝张姨呲着小白牙说,“张姨,您能把那鱼炖了吗,我还挺想吃的呢。”
张姨愤愤地瞪了一眼抽泣的俊俊,放下鸡毛掸子,坐到床边摸着齐冲的手:“你想吃鱼?姨这就去给你做,先把这姜汤喝了啊,驱驱寒气。”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这鱼没你的份。”张姨走出去之前还不忘刺激一下俊俊。
眼看俊俊抽抽搭搭又要哭,齐冲朝他招了招手:“俊俊,上来。”
俊俊乖巧地踢掉棉鞋,跟个肥猫一样爬上了火炕。
“你想吃鱼吗?”
俊俊瘪着嘴点了点头。
“那你以后可得听爷爷奶奶的话。”
“嗯。”俊俊小声地答应了,然后腆起小脸问齐冲:“我可以吃鱼了吗?”
“当然。”
俊俊瞬间拨云见日,欢呼着跑了出去。
一直没说话的霍浔淡淡地开了口:“你倒大度,这臭小子害你掉水里,你还让他吃鱼。”
齐冲:“我总不能和一个五岁的小孩斤斤计较吧。”
霍浔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