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央的舞台上,大腹便便的副市长正在致辞,展望本市地产行业的光明未来,明明都是官话套话,底下的人群依然爆发出一阵阵的热烈掌声。
霍浔面无表情地穿过热闹的人群,进入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地上升,他的心跳频率有一些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霍世明迎着寒风站在花园中,娇艳欲滴的各色山茶花大朵大朵的绽放着,他颦着眉望着远方,根本无意欣赏身边的美景。
“爸。”霍浔低声唤回霍世明出走的思绪。
霍世明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将近一头的儿子,恍惚间想起了初为人父时的喜悦,那时他事业刚刚有点小成,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美珠就带着几个月的小霍浔在家给他煲各种各样的汤,霍世明一回家就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他那时觉得日子再好也不过如此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是从美珠离开自己吗?
霍世明的瞳孔陡然收紧,对,就是这个女人,都是因为她。
从此霍世明养出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变态控制欲,他要掌控一切,事业,家庭,亲人,下属,只有把握一切才能安心。
霍世明目光死死盯住霍浔,他大了,隐约有反抗自己的苗头了,那么自己就要用一盆冰水狠狠地把它浇灭。
霍世明沉下脸:“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上来吗?”
霍浔低垂着头,轻声回答:“知道,”
霍世明:“为什么不回消息?”
霍浔没有回答。
霍世明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齐冲。”
霍浔脸上神色不变,后背却骤然绷紧,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霍世明是怎么知道他对齐冲的情愫的?
霍世明心中了然,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不管你喜欢谁讨厌谁,我活一天,你一天就要听我的话。想要自由?没问题,等我死了!”
霍世明狞笑着靠近霍浔,英俊的面孔扭曲得像个魔鬼:“你听到没有?”
霍浔的心一激,鬓角浸出冷汗,低声回答:“听到了。”
“啪”霍世明一掌扇到霍浔脸上,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
“大声点。”
霍浔压抑着体内喷薄而出的怒气,提高音量:“听到了!”
霍世明满意地把手背到背后,慢悠悠地与他擦肩而过,低沉的声音顺着寒风灌到霍浔耳朵里:“记住今天的话,下次再犯,可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四个字压得低低的,激得霍浔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待霍世明走后,霍浔冷笑一声,觉得自己可悲可叹,没有感受过母爱,甚至没有感受过父爱。
外人瞧他是光鲜亮丽,背地里却是数不尽的毒打、辱骂和冷暴力。从小到大霍世明指东他就不能往北偏一度,霍世明不管他喜欢谁讨厌谁,是因为根本就不关心,他只要好好听话,当好一个金闪闪的移动徽章,这对霍世明来说就足够了。血脉相连的儿子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霍浔脸颊火燎一般,又烧又疼,脚下却没移动半分,任凭刺骨的寒风冲刷着自己。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腕骨。
“走。”齐冲脸上还隐约带着层薄薄的怒气。
霍浔心口一滞,盯着突然出现的齐冲:“你怎么……”
齐冲头都不回,一心拽着他往前走,不耐烦地回答道:“我怎么在这儿?闲逛到这儿来的。挨打也不知道躲。白长这么大高个。”
十五分钟前,齐冲目送霍浔去“洗手间”后,百无聊赖,决定四处逛逛。
她逛着逛着就来到了电梯前,指示牌上写着楼顶有个露天花园,栽种的山茶花斩获许多国际大奖,齐冲当即决定慕名去参观一下。
她乘着电梯来到楼顶,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繁花朵朵,低声惊呼一声就要进去参观,却看见霍浔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
齐冲还在纳闷霍浔不是去洗手间了,就看到霍浔走到了花园中央停下了。
她稍微挪动身体,看见霍浔对面的人正是霍世明。距离太远,齐冲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看见霍世明突然给了霍浔一巴掌,齐冲低呼一声,捂住嘴巴。等霍世明进了电梯才站起来,探头往花园里瞧见霍浔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心里的火“腾”一下子冒出来,旋即冲了进去。
霍浔心不在焉地被齐冲一路拽回了阳台,路上齐冲还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两颗冰块儿。
冰块儿被紧紧攥在手里,皮肤传来的温度把它融化成水,滴滴答答,在华美的地毯上留下一串印记,霍浔盯着齐冲的手一言不发。
霍浔被齐冲拖到阳台,就近甩在了长椅上,长腿磕到椅子边,疼得他轻轻皱了下眉。
齐冲从小包里掏出手帕包住冰块儿就往霍浔脸上摁。
“嘶。”霍浔又疼又冰,忍不住吸了口气。
齐冲:“疼吗?”
霍浔没有回答,他死死咬住牙关,整个人紧绷如将断之弦。
齐冲轻轻地叹了口气,放缓动作,拿着冰块儿在霍浔脸上慢慢地揉:“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你爸要打你的脸?”
霍浔默不作声。
齐冲:“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绝对是错误的。霍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寻求别人的帮助,但是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你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能反抗他,那就远远地躲开他。”
霍浔飞快地扯动嘴角,自嘲般笑笑:“外界的帮助?我妈早就离开了,我举目无亲,难道让我一个小孩去找律师吗?霍世明,一个慈善企业家,谁会相信他是个虐待狂。我还能找谁?哪有人关心我。”
“我关心你啊。”
霍浔整个人好像静止了,心里沸反盈天的万千思绪突然就沉寂下去,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你……说什么?”
齐冲盯住霍浔,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直勾勾的目光,好像未宣于口的真挚马上就要奔涌而出:“我说我关心你,不仅有我还有宋达炳他们啊。”
“宋达炳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浔哥长浔哥短的,唯你马首是瞻,你敢说他不关心你?霍浔,我不是说遇到这种父亲不可以怨天尤人,你当然可以了,想怎么抱怨就怎么抱怨,但是不要觉得世界上没人关心你,不然你会在负面情绪中越陷越深,到时候别人想拉你一把都拉不动。”
齐冲说到这,顿了顿,偏头看着霍浔的眼睛。
霍浔的眼角被冷风吹得泛红,他的目光总是懒洋洋的,眼皮常年半睁不睁,有时候他彬彬有礼地对着别人微笑,其实眼神根本没聚焦,充满了敷衍。
霍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齐冲,他突然觉得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了。齐冲之于他,好像是耶稣大哥发善心赐予他的礼物,一生大概也就这一次了。
一开始在齐冲护着许文知的时候,他只觉得她长得有那么一点点漂亮,怼人倒是挺厉害的;后来跑来和自己暗示要“好好做人”时,又觉得她嚣张得要命,高高在上的样子却把他死死吸引住;运动会上情不自禁地挺身而出帮她挡下那颗铅球,霍浔发现他的情绪早已系在齐冲身上。
霍浔看着她,觉得齐冲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是真的闪闪发光。
是星星吗?这么亮,好像漫天的星空都在她眼里了。
霍浔忍不住伸出手缓缓覆上齐冲的眼睛,太亮了,他好像在这片星空里无处可逃了。
齐冲猝不及防眼睛被人蒙住,她不知道霍浔要干什么,双手挣扎着伸过去就要把盖在眼睛上的手扒拉下来:“霍浔!你干什么……”
“别动。”他感觉到齐冲的睫毛在轻轻颤动,柔软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霍浔轻柔地开了口,好像声音大一点会吓跑什么一样,“听我说。”
齐冲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霍浔的声音这样低沉好听,像一株新鲜的、还带着露珠的薄荷草,抚平了她躁动的情绪,齐冲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霍浔琉璃珠一般的眼睛里闪过浓墨重彩的光泽,呓语似的轻声说:“齐冲,我喜欢你。”
苍白瘦削的手掌放下来,齐冲重获光明,却怔愣在原地。
霍浔的眼睛中好像有滚滚的岩浆奔腾而过,那双目光散发出的温度灼得齐冲有点不自在,她稍一偏头,避开了霍浔的视线,小声道:“我……我以为你知道我和许文知……”
“知道。”霍浔弯弯嘴角,“无所谓。”
说罢,状似潇洒地迈着长腿离开了阳台。
霍浔从空旷的阳台进入到人群密集的大厅,却觉得如释重负。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吗?
当然不是。
他疯狂地想和齐冲在一起,但是他更想让齐冲开心,想让齐冲和送给自己的祝福一样“天天开心”,霍浔眼神中一闪而过一丝狠厉,只要许文知做不到,他会立刻用尽一切办法把齐冲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