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远吃完饭出来溜达,无意识走到林家不远的地方,蹲在林兰她大伯母家自留地田坎上,盯着她家的门看。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等什么,就是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期待,这样等着,或许还有见她的机会。
其实无聊得很,草地里不知什么昆虫在叫,一声比一声拖得长,难听得都觉得亏待耳朵。蚊子也喜欢光顾他,在耳边嗡嗡嗡,不胜其烦,他却始终没有走。
林缘出门的时候,何远以为自己眼花了,刚想喊住她,就见她抹了抹眼睛,进了林三爷家里。
何远重新蹲回去,随手扯了一把草拿在手里,编编串串,等到林缘从门里出来。
林缘只管闷着头走,差点儿一头撞上一堵墙,抬起朦胧的眼睛,见是何远,什么都不想说。
何远拉住准备绕过他的林缘,使劲盯着她的脸看,“小缘,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谁。”在爷爷奶奶跟前她还能勉强忍住,出来后越想越伤心,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哽咽的沙哑。
林缘胡乱抹了好几下,也没抹干净脸上的泪,越控制越汹涌,渐渐哭出声来。
什么事能惹得她这样伤心,他上次欺负她都没见她哭成这样,越想安静越控制不住的难过。
何远的心揪起来,鼻腔里酸酸的,一种混杂着心疼、生气、难过的不明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小缘,你跟我说说。”他小声问,好像怕声音大了惊到她。
“真没事。你不懂。”何远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是家里惯出来的,人人都爱他,他从来都跟她不一样。
“你跟我说啊,你说了我就懂了,好不好?”他着急得不行。
林缘只想安安静静哭一场,哭完了又是那个接受现实、不吵不闹、不争不抢的林缘。
何远真的烦死了,一直跟着,一直追问。
林缘狠狠甩开他的手,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泄的出口,“你烦不烦啊?我都说了没事,不要跟着我行不行?”
她讨厌死他,拥有那么多,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何远看清她眼里的愤怒厌恶,他是个多傲的脾气,只有面对她的时候肯委屈求全,一直念着、追着,在她这里受到的奚落比十几年加起来的还多,他都快忘了自己以前多霸道多不会吃亏了。
何远捏紧拳头,心跳得飞快,绵绵的痛后劲很足,“你有什么气冲我撒,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好心好意来找你……”
“我稀罕吗?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对我、对我……那样,害我天天担惊受怕,就怕被人发现,你还要怎么对不起我?”林缘的眼睛红红的,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哭诉。
何远抿着唇,站得笔直,背上有些发僵,就像此刻紧绷的神经,“可我说过我们可以结婚的,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我都准备好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他却知道自己很清醒,他清清楚楚听到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林缘口不择言:“可我不要,一想到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浑身不舒服,比死还难受。”
林缘糊里糊涂地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她就是想闹,就是想发脾气,伤人也伤己,但那股委屈不甘的火不吐不快。
何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牙齿咬得紧紧的,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原来竟是这样看他的,他难堪得要死,可是动不了一步,立在原地,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吵成这样。
两人默然良久,林缘终于回神,一眼看见何远铁青的脸色,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她低声说道:“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他们之间的差距她用上一辈子的时间都填不完,何远的热情与温暖她真的要不起。
林缘急急走了两步,何远猛地反应过来,追到她前头堵住路,将一只草编的蜻蜓送到她眼前,冷静道:“你看,这是我刚才给你编的,没什么用,就想逗你笑一笑,你随手扔了也没关系。”
“小缘,刚才我们都在气头上,胡乱说话,静一静就好了。你放心,我没生气,你不高兴,就朝我撒气嘛,说明你跟我亲近呢。我愿意做你生气时的出气筒,你难过时的怀抱,你困难时的靠山,你不好的时候就找我,我都心甘情愿……”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甚至有了一丝哽咽,林缘突然就很难过。
可是他们,真的不合适啊,她知道自己这个人拧巴得要死,如果有什么东西得到再失去,她宁愿一开始就不要。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语调平静:“可我不喜欢蜻蜓,等我回去,就把发卡还给你。”
自从那天吵过那一架,林缘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何远了,以前躲他还来不及,现在竟然会留意他往常堵她的地方,每每看见空空的角落,好像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林兰去城里上班,回来过一次,面对爹娘时一派喜气洋洋,跟林缘两个在自己房里的时候,又忍不住大吐苦水。
她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说是介绍去县贸易经济部上班,外人听着都觉得是件美差,可她毕竟不是编制内的,那里头的人都高傲得很,眼睛放到了头顶上,新去的又受欺负又工作辛苦。
林缘一边叠衣裳一边听她嘟嘟囔囔,这个不好相处,那个太会偷奸耍滑,在领导面前装得比谁都勤快,最后表示,还不如就在村里干个顺顺当当的小会计,离家又近,多轻松。
“人情都送了,你人也出去了,要我就抓紧机会学习,吃点亏算什么?等我学会那些东西,吃苦耐劳上上下下都喜欢,还用得着怕谁。”林缘软绵绵说出这番话,惊得林兰以为自己不认识她了。
她一直认为妹妹正如娘说的那样痴痴笨笨,谁知道人家不显山不显水,心里头门儿清,还能忍得住啥都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