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比戏文上还精彩了,刘二麻子还有这运道,临到头竟然是冤枉的。”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他干得缺德事,自然有神佛保佑。”
“哎哟,作死,什么神佛保佑,那是咱们生产队的政策好,听说几个大队长一早就知道不是刘二麻子。”
说话的人好像也知道自己口误差点招来祸事,四下看了一圈,大家都埋头挖地的挖地,挑石头的挑石头,压低声音道:“还是何支书家那二小子想的法子,你说他咋长的,都成了人精了。”
“何远那娃从小我就看他聪明,比他哥只强不弱,说不定有一番大造化呢。”
“屁大造化,十几岁的人了,我家柱子一年挣上百工分,何远会个啥,支书家里太惯着他了。”
“正常正常,不都爱幺儿嘛。”
“孙三山这事其实也明摆着,婆娘跟人跑了,说了好几个又不成,可不就做出歪门邪道的事来了。”
“哎哟,家里穷的人多了去,咱们河子屯跑的婆娘就一只手数不过来,都不过了不成?”
议论孙三山那件事情的人不在少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生产大队的日子朝着火红的生产目标前进,平常也没什么娱乐,好不容易发生个稀罕事,传得没完没了。
林缘听了一耳朵,不大关心,她更在意得是下工的时候看见何进又陪杜明月回去了,心里微微失落,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周家舅舅从山西回来,捎了许多核桃,林缘跟林飞欢欢喜喜抬着一大筐回家,何远跟铁牛正从村子外头回来,迎头碰上。
何远拐了铁牛一下,铁牛不明所以,以为他想吃,就问林缘要。
林缘喊了弟弟一声,林飞也是个爱跟在铁牛何远他们屁股后面跑的,面对偶像,那是热情得很,捧了一大把塞给铁牛。
何远啧了一声,推开铁牛献宝的脸,又挤开林飞,说徐英的弟弟在杜家坝等他呢,跟他们打听了一句,看见了叫说一声。
林飞不知想到什么好事,眼珠子一转,丢下箩筐就跑了,也不理会林缘在后面喊。
她气呼呼地回头,看见何远跟铁牛说了什么,铁牛也火烧屁股般地跑了。
人都跑了,这么重的核桃,她怎么回家,林缘瞪了何远一眼,“你就是故意的。”反正从来不干好事。
何远的本意只是想跟林缘单独待着,他收敛起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她开口立马接道:“我就是故意的。”有人盯着,他们怎么说话。
林缘面无表情地又看他一眼,盯着箩筐发了会儿呆,自己提起来,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挪动。
何远气闷,一把抢过去,走得跟飞一样。
林缘抢不过,只好跟着何远一路走到家门口。
何远停下来,跑得太快,出了一层热热的汗,但看她白白净净的脸,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舒服,躲开她过来接东西的手,“我上次说什么来着?”
林缘一脸茫然,就知道她不把自己的话放心上,何远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了,“我说孙三山,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没骗你吧。”
林缘嗯了一声,她也觉得他挺厉害又聪明,可是已经有很多人夸他了,还说何进不如他,她就不想再说好听话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可是林缘还不明白,有些东西即使对所有人来说都无足轻重,或许也有那么一个人将其视若珍宝,愿意拿出所有赞誉去换。
何远并不觉得帮生产大队揪出孙三山是多厉害的贡献,大家夸奖他无可无不可,他就想知道林缘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旁的心思,只是希望她不管干什么都安安生生、平平安安的。
林缘嗯了半天,愣是没品出来何远的意思,两人大眼瞪小眼,她要接过箩筐,何远就是不放。
半晌他闷闷道:“木头。”他泄了口气,又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哥这几天很晚才回来,你在工地上看到他没?”
林缘抿起唇,“大概和知青讨论书去了。”她看到何进送杜明月好几次。
何远不爽,见不得她郁郁寡欢,还是因为他哥,“天黑了才回来,问他就说去羊河坡转了转,我有时候去找他,根本没见人。”
林缘一愣,难道何进送了杜明月回去,又去小树屋找她了?她默默摇头。
何远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已经迫不及待明天装成他哥见她了,高兴且兴奋,可是心里深处终究有一丝不甘心盘桓着挥之不去。
东山坡上响起下工的号角声,赵凡高推着独轮小车第五次载着满满的牛粪运出村口。
他以前是个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下乡之后治好了一身的娇气病,一个人扛着五十斤洋芋走上一天的山路也不成问题。
只是到底人老了,力不从心,弯腰时间长了就直不起来,缓上许久知觉才能恢复。
赵凡高拉下草帽,坐在推车把手上,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陷入沉默。
他发了会儿呆,抽出旱烟点上,舒舒服服连抽几口,慢悠悠望向牛棚旁的小路,“小缘你找啥呢?来来回回几趟又不上山又不回家的,空着手回去仔细你娘嚷你。”
林缘也属于河子屯他比较看得来的小辈了,人是有些慢吞吞的,胜在心眼儿踏实又纯良。
他自下乡以来,见识过太多莫名其妙的恶,受过的磨难数不胜数,之所以还没疯,总有那么些人让他还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林缘一张白白月亮似的脸变红,背着背篓走到赵凡高身边,捡出一把核桃给他,“我这就回去了。”
赵凡高旱烟抽得啪啪响,在烟熏烟燎中眯起眼睛,转身在推车上敲了两下烟头,“去吧去吧,早些回去,晚了山上有狼哩,不敢去。”
林缘红着脸点头,低下眼睛走出赵凡高的视线,从牛棚另一头上了山,又在小山坡上纠结了一会儿,一想到要见到何进,心里既别扭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