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筌不再说话,也不想听母亲继续念叨,站了起来直接扬长而去,只留下苏柔一人在房中暗自嗟叹。她在花玉蓉手底下讨生活快二十多年了,对于花玉蓉的脾气秉性十分的了解,花家的女孩儿,不但从小养的跋扈,而且大多性格乖张,和贤良淑德是不沾边的。如果说自己逼不得已必须在花玉蓉手底下讨生活这个事她已经认命了的话,那么对于未来的儿媳妇来说,她是万万不想要一个花家的女儿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筌儿一直以来都对男女之事不甚开窍的,这次怎么回事,短短两天没见,竟然告诉自己他喜欢上了花锦瑟,要娶她为妻。自己这个儿子哪儿都好,就是脑子里缺一根筋一般,向来都是只关注兄弟的,自己也因为这个操碎了心,结果现在倒是开窍了,却直接抛给自己如此大的一个难题。
苏柔深深叹了口气,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臂站了起来,无奈说道:“欢月,你说这该如何是好?筌儿也是这么多年,要么完全不把心思放在这上,要么一开始就喜欢上花家的女子,你说说,我一辈子在花玉蓉下面受罪,再找个媳妇也是花家的,这辈子我不得被花家的女人给折腾死啊。你说我这个命,怎么总也摆脱不了姓花的女人呢。”苏柔一边感叹一边往外走,说道最后还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渗出来的眼泪。“夫人,您就别难过了,公子还是太年轻了,之前又没见过几个女孩子,所以才会被花锦瑟给迷惑住了。咱们多给公子安排安排,见见其他女孩子,或者慢慢就淡了也说不定。”欢月一边扶着苏柔朝外走一边轻声劝道。
“哎,我看他今日这架势,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念头,想要随便找些其他女子就让他放下花锦瑟,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苏柔摇了摇头感叹道。
沈筌冲出院子之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低着头随便走了一会儿,在石子路上差点儿撞到人,猛地抬头一看是沈策,连忙拱手叫大哥。沈策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家里最没心没肺的就数沈筌了。于是他拦住沈筌问道:“四弟,你今日有些不寻常啊,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哦,没,没什么事,大哥放心吧,可能晌午吃了酒,有些醉了,所以现在不太清醒,看着有些迷糊罢了。大哥这是要去何处?”沈筌连忙回答道。
沈策听他说没事便也没有在意,随便聊了两句便走了,沈筌也无处可去,便想着去后花园随便转转,等过会儿娘回去了他再回房间去,于是沈筌扭身朝着后花园走去。他所在的位置离后花园不远,顺着抄手游廊穿过两个月亮门就到了,沈筌来到金鱼池边坐下。天气其实已经有些微凉了,此刻后花园里几乎没有人,除了皓月当空,照着沈筌的身影倒映在池中。也许今日的事情有些多,平素里从未有过多愁善感之举的沈筌,如今觉得内心起伏不定。一面因为喜欢上了花锦瑟而激动,另一面也因为娘说的还有自己的不自信而沮丧,再加上老五说的参军之事,众多事情夹杂在一起,搞得他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喜还是该悲。不过如水的夜色和宁静的湖面多少还是安慰了他的浮躁,坐了片刻后他好像感觉稍微好些,至少心里没有那么乱如麻,所以起身打算回房间休息。
就在沈筌刚刚离开金鱼池边走到第一个月亮门的时候,突然止住了脚步,因为他听到月亮门的另一侧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个男子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您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好了,这是您要的东西。这东西药效很强,一次最多只能吃一颗,如果吃多了恐怕就醒不过来了,所以您用的时候千万当心,可不要闹出人命。”很快就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知道了,你赶快走吧,以后别来府里找我,有事在湘风楼碰面,让人看到了不好。”这个声音分明是刚刚见过的大哥沈策。和他说话的那个人的声音沈筌听不出来,感觉很陌生,应该不是府里的人,但沈策的声音是肯定没错的。感觉两个人就说了这么多便匆匆分开了,一个朝前面走去,另一个似乎打算穿过月亮门朝后花园而来。沈筌连忙把自己隐藏在月亮门的黑暗处,那个人果然顺着月亮门往后花园的小门而去,因为走的匆忙,他并未发现隐在暗处的沈筌,径直越过他走了。看那人的背影,不高的个子有些微微驼背,干瘦干瘦的身材。
沈筌等那人走了许久之后才从黑暗里出来,因为对话太短了,他并不知道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是凭着这几年和各路人打交道经验,再加上他们鬼鬼祟祟的如此避着人,他不用猜也能知道那人给沈策的药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怀着满腹的狐疑,沈筌回到房中,前脚刚进屋,后脚沈祥就来敲门,对沈筌施礼说道:“四公子,侯爷要见您,在书房等着呢,您快跟着我来吧。”
跟着沈祥来到沈文裕的书房外,沈祥示意他直接进去。敲了门进来,就看到沈文裕正坐在书桌后面写公文,见他进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道:“你先坐一坐。”沈筌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沈文裕对于沈筌来说,父亲的角色其实并不十分清晰。从他记事到现在,沈文裕对他的关注实在是非常的有限,他的出身和大哥没办法比,论读书又比不上老五,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又没有强有力的外祖家给什么支撑,所以在侯府中一直就是很不受关注的所在。其实从内心来讲,沈筌一直也想要争口气,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受人关注,所以他从十岁起就奋发努力过很久。每日里早起晚睡,真的能做到手不释卷,那几年苏柔很是欣慰,觉得自己的儿子终于开了窍,懂得用功了。但是似乎天意弄人,可能也是因为他真的不是读书这块料,用功了好几年,成绩却惨不忍睹。最后连他自己也放弃了,认定自己在仕途一路应该出头无望,便渐渐放弃了。
因为他的放弃,不但苏柔觉得失望,就连几乎不怎么关注他的沈文裕也有所耳闻,叫了他去,不分青红皂白的痛骂了一顿。因为那段时间几乎日日都被苏柔数落,加上将将弱冠血气方刚,这顿骂成了将他彻底改变的关键。就是在这个书房,沈文裕让他跪在地上,足足骂了一个多时辰。从那以后,沈筌就开始结交街上的地痞混混,还有他所谓的江湖侠士,再不好好读书。苏柔怎么说都是无用的,沈筌根本不听,因为他欠了酒楼和赌场的钱,债主堵到了侯府门口,沈文裕见他直接吊到院子里的树上,吊了大半天。从那以后,几乎不叫他单独来见面,这一晃已经将近三年了。这个书房,除了上次之外再没单独来过,其实沈筌对那次斥骂还是心有余悸的,直到今天,他来这间书房,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
就这么默默地等了近半个时辰,沈文裕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肩膀站起身来到沈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了茶喝了两口然后说道:“荃儿,你如今也不小了,对于自己未来的事情,你有何打算呢?”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沈筌直接给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看着沈文裕渐渐失去耐心的脸,沈筌内心的阴影越来越大,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跪在地上的自己,便愈加紧张起来。
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陌生而疏离,沈文裕的内心满是悲凉,其实他对于所有的孩子,包括扔到庄子上多年的沈释,他心里都是惦记的。府中长大的三个儿子,老大自不必说,嫡长子的身份,又有当大夫人的母亲撑腰,从小锦衣玉食捧着长大,因为是第一个儿子,他也是真的看重和心疼。只不过自己后来忙于仕途,对孩子们的教导也就少了下来,沈策是生生被他娘给宠坏了,当自己发现问题打算改善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策一点儿都没有继承沈家的门风,活脱脱就是花玉蓉养出来的孩子。
那个时候沈释母子已经被扔到庄子上,迫于花家的压力,自己也没办法再去关注那个酷似自己的孩子,加上老二又因病夭折,他曾一度寄希望于后来相继出生的老四和老五。但是随着他们慢慢长大,沈文裕的失望与日俱增,每个孩子都有好的地方,但缺点也都十分明显。通过最近的观察,释反倒的确是最适合做世子的那个,可是他和自己并不亲,而且还先天有疾。最近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孩子,竟然选不出一个还算优秀能以继承家业的。说起来沈英还算一个不错的孩子,聪明而且懂事,可惜却是个女儿,迟早是要嫁去别人家的。
自沈英之后,临熙候府就再也没有添过孩子了,沈文裕有时觉得这或许就是老天对他对沈家的惩罚。对于白如月的事情,沈文裕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是愧疚的,毕竟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可自己却在选择的时候,弃了这份纯真宝贵的感情而选了前途。他知道白如月的性子,外柔而内刚,定然是到了临死的时候都没有原谅自己。许多个深夜,沈文裕独自醒来,看着枕边不同的女人的脸,有时候就都会慢慢变成白如月的脸,然后自己眼睁睁看着她从笑意盈盈慢慢泪流满面。对于白如月,沈文裕终究是亏欠了,所以他总觉得自己会遭报应。当侯府出生的几个儿子慢慢长大却都不成器的时候,沈文裕更加觉得这便是应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