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人热热闹闹听着自家的孩子在外面的体面事,面色笑容不断,唯独说到这让家中女子去念书这事时脸上浮现了迷茫。
没听过女娃也能念书的。
“维明,让女娃去念书?这外面,女人也能念书吗?”胡老爷子问道。胡老爷子不是个霸道的性子,自觉这辈子见的世面没孙子多,更没孙子有本事,第一时间没有反驳。
再说了,能念书多是件好事。
“是啊!爷爷,我听先生说,荔安那边的女孩从小开始念书,就跟九娘差不多大的年纪就去了。”胡维明说道。
被喊到名字的九娘正在院子跟家中的兄弟姐妹撵鸡玩,开心到鼻子里吹出了鼻涕泡泡。
孩子们沾了二哥的光吃了一顿好饭,玩耍起来格外带劲。
胡家的长辈看了一眼院子中的小娃,面带迟疑道,“这怕是不太好吧。”
“九娘的年纪这么小,能念书吗?别惹书院里的先生生气,把你给拖累了。”
家人的担忧胡维明自是知晓。
书院一开始在县城招女童免费念书时,许多人还以为是来骗孩子的拍花子,哪怕有县太爷做担保也没人愿意把自家女儿送过来。
甚至有人觉得,既然让女娃免费念书,何不把这机会让给自家的男娃。
男儿读书能考取功名不是更好吗?
先生们又解释了一番,说他们念书不只是为了考取功名,是想教人识字明理,不一定要入朝为官。
可对于乡下人来说,读书就是可以当官老爷,哪怕是个秀才老爷也行。这书读了不能做秀才当官,那还读书干什么?
而且还不花钱,这不是骗人是什么呢?
看到先生一筹莫展之时,胡维明也想做些什么,便想到了家中的姊妹。
乡下人家孩子多,一大家的兄弟姐妹养在一堆,女儿家养到一定岁数出点嫁妆换点儿彩礼就嫁了出去。
先生们说着女子辛苦的话,胡维明不大理解,只是感觉四邻族亲都是如此,自古以来的女子都是这模样。
不是说女子不辛苦,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男子女子都是下地耕田种地,生养多是女人在忙,疼老婆的男人就做一些,不疼的就少做一些。
胡维明听说过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姐有很多人伺候,不大明白那样的生活,大抵是不用做活,每年可以去乡下收租带着满满的粮食回去,不愁吃喝。
可先生说了,荔安那边的女子能跟男子一样去厂里做活,每个月拿的银子跟男子一样多,甚至还有能干的女子能比男子拿上更多。
不仅能多挣钱,还能挣来属于自己的房屋,谁也抢不走的屋子。
胡维明听了有些开始羡慕荔安的女子,便跟先生说了,让把家中的姊妹带去试试。
到了河林村以后,他再把这番话讲给家里人听。
对于胡家人来说,胡维明出去读了书,自不是家里普通的小子,连同他的话也听进去了几分。
胡老爷子听了微眯着眼,看了看院子的女娃。“你说,把九娘她们送到县城里念书能行吗?九娘跟你一起住吗?吃喝都在一起吗?”
“她一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会不会耽误你?”
胡家人纷纷担忧道。
胡维明这才发现自己讲得不够明了,“先生说了,是让女娃去试试,看看有没有念书的天分。若是有天分可以留下读书,日后还能去别的地方读书。我听说,荔安的女子书院里不仅包吃包住,还会给读书好的孩子发上一笔钱……”
“九娘她们年幼,正是启蒙的好时候。若是真被学院留下了,不仅日后能找一份有月钱的活,还能嫁一个念书识字的男子。”胡维明说道。
听到这里,胡家人彻底心动了。能嫁一个念书识字的汉子,总比嫁给隔壁村的男娃好!
甚至有妇人当场站了起来,去把家中走远的孩子喊了回来。
“那男娃呢?男娃能念书吗?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娃?”胡家的长辈不禁问道。
“书院里一直收男娃,只是男娃不能直接进,要通过考试才能进。爷爷,爹,你们放心,我会教家里的弟弟们认字。如果他们考上书院了,也能靠着认字挣银子……”胡维明保证道。
胡家人听了这番保证皆是欣慰不已,让女娃跟着去念书都变成了小事。
他们这庄户人家,不指望家里的孩子忽然能当什么大官,认些字去干些赚银子的活,留在县城谋生也比他们在土里刨食强。
男人们坐在桌边说起了闲话,妇人则收拾起残羹剩饭,提桶打水准备洗碗。
“你说这城里的老爷们,为什么不让男娃去认字,反而招一堆女娃呢?女娃读了书也是要嫁人生孩子的……”
“老爷们有钱,谁知道呢?”
“反正不用咱们出钱,咱家已经出了一个读书人了,再多出几个……”
胡家的男人围坐在桌边聊着,脸上布满酒足饭饱后的惬意与儿孙有成的自豪。
其中的缘由胡维明自然了解的。
他所在的书院,甚至包括这南边的一大部分土地都属于广南公主。他念书的朝阳书院,是公主的爹开办的,如今全都交到公主手中。
先有朝阳书院后有女子书院。
朝阳书院是为了天下百姓能明理,女子书院则是为了女子能跟男子一般念书识字。公主觉得这世上的女子辛苦,便创立的女子书院,让女子也能念书识字明理。
胡维明读了几年书,也知道书中讲的母亲哺育儿女之辛苦。
但对他而言,还是不懂先生们说的公主觉得女子谋生比男子艰难之事。
回村看了一圈,他大抵是明白了一些。
可对于他们这些百姓而言差别不大,活着都不容易。
家里的长辈不知道公主是谁,是个什么官,只知道村中最大的官是村长,最远的地方是县城,里头住着一位县太爷。
公主推行的农桑之策胡维明只在县城周围见到,县城中人人称颂,说粮食增产不少,他出生的偏远村子里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先生说,这世道在慢慢变好。
胡维明走出低矮的木屋,头顶是高不可及的天穹,眼前鸡鸣犬吠的乡间田埂。
明天的世道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