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腾客栈的旗帜插在四层最顶端,白旗黑字看上去干净亮堂,黑白本该分明,但平魔司的人都清楚自从魔族控制这里开始,是非黑白便早就混淆在一起。
帝国内绝不允许任何人与魔族扯上关系,东轩帝对魔族的零容忍,让那贪恋权政如大殿下,都想着利用完就将魔族杀个干净。
食客们聊的水深火热,他们都在尽力配合平魔司执行公务。江明撸起袖子,他靠在客栈最角落那扇窗户旁,伸手把茶盏从桌上拿起,轻轻抿了一口。
这个坐着都出汗的炎热天气,喝茶要比喝酒要好的多,最起码心里火气会降一些。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店内喧哗的聊天声顿时降了下来,江明身旁几名便装巡捕手不自觉的搭在了腰间。
低头抿了口茶,把盖子搭在茶托上,江明抬头眯眼,迎着烈日朝远处望,视线中一辆马车停在了祥腾客栈前。
马车车夫是个老护卫,江明见过他,那次沉渊在玄武街闹事时这老护卫还上去挡了两下,有大宗师的修为。
易风带着笠帽站在门口柜台旁,他伸手压低了帽檐,让人看不清面容,另一只手反握匕首在柜台下指着身旁那小厮的胸口。
老护卫将马车停到客栈门口,歪头朝车厢里轻声道:
“老爷,到地方了。”
车厢里伸出一双锦靴,李泽缓步走了下来,他放慢步子朝着客栈走,边走还边撇了身旁那老护卫一眼。
那老护卫当下明白他的意思,脚步加快了些,走在李泽前面,先朝着客栈大门跨去。
江明重新低下头,他把视线移到客栈门口的位置,但眼角余光却始终在观察着那个老者与中年男人两人。
李泽撑死了不过是个第九境,而且还是大半辈子都在第九境原地踏步的小修行者,便是加上那宗师护卫,也抵不过易风一人。
可那老人不一样,无论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但若是对方一旦有什么坏心思,那这次来的近百巡捕估计连骨头都剩不下。
“那家伙,要动手。”
剑灵的话语让江明眼眸一凝,他端起茶杯,边喝便朝那老人望去,只见对方宽大衣袍缓慢鼓荡起来,这是内力外放的前兆。
“该死。”
到了这个时候江明若是还发现不了对方的问题就白混了,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勾结魔族,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撤才行。
玄武街上沉渊那恐怖的实力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他可不认为自己这些人能打赢对方。
刚要开口提醒易风,可却被一声轰响打断了。
“嘭!”
门口李泽已经跨进了客栈,他目光望向小厮正准备说些什么,可易风动作很快,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长剑带起一阵劲风,猛地朝李泽刺去。
与此同时众食客当中隐藏的平魔司巡捕,迅速拔出剑器,凛冽剑意顿时溢满客栈,食客们打了个寒噤,骇然的发现本来三伏的天气此刻变得同寒冬般冷。
“东轩天下,平魔执法。”
随着一声低喝,近百巡捕灵耀奔涌,他们跨着步子,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客栈门口冲去,客栈花岗岩地板被踩踏的一块块龟裂开来。
这次跟随抓捕的百余位高手,尽皆年纪轻轻跨入第九境门槛,不少半只脚迈进了宗师的门槛,尽是天资卓越之辈。
那老护卫反应很快,见长剑朝李泽刺去,只见他内力外放,发丝飘荡之间,他蹬地提肘,连剑器都未来的及拔出,猛地挥拳朝易风腹部轰去。
易风对挥来的拳头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的挥着剑,甚至都未曾侧身,只是沉声喊了句:
“月吟,你睡着了?!”
客栈后,在一众食客中混着吃饭的倩影嘴角上扬,潇洒的将筷子拍在桌上,只见她猛地蹬地,身体向地面倾斜,顺势将腰间剑器拔出,身子从桌下钻过。
身体几乎平行于地面,在食客们骇然的目光注视中,月吟自桌子下掠行而过,剑刃直指老护卫。
“咚!”
一声轰响,拳头擦着易风腹部而过,只是拳风撩动了他衣角,老护卫闷哼一声,犹如断线风筝般被一剑劈飞了出去,身体直接砸翻了附近的桌子,菜汁飞溅。
老护卫挣扎着要起身,可双手撑地刚半直起身子,瞳孔却骤然收缩起来,身体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一双皮肤细腻光滑的大长腿猛地跺在他身旁的地面上,长剑剑刃离他那双有些浑浊的老眼不过两指,似乎下一刻就会洞穿他头颅。
月吟伸手将有些凌乱的鬓角搭在而后,不屑的低下头望着对方:
“敢动一下,老娘让你死无全尸。”
说着她忽然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
“额,不对,你好像早就没全尸了。”
老护卫:“……”
另一边易风剑器也搭在了李泽脖颈上,数百巡捕迅速分流,将李泽与老护卫两人团团围住,剑刃泛着寒芒,刺的两人眼皮都沉重了些。
“李泽,不,应该是心魔族。”
易风说着,他搭在对方脖颈上的剑器更用力了些,本就细皮嫩肉的李泽脖子上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痕。
但出乎意料的,李泽并没有任何惊慌,他朝易风笑了笑,伸手轻轻搭在对方剑刃上,轻声道:
“易统领小心些,我若是死了,你们这趟不就白来了。”
听着对方毫不惊慌的语气,易风皱眉,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来,多年生死边缘磨练出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易风,带人跑路!”
江明的话语猛地响起,让巡捕们一时间都回忆起了他之前交代过的话。
话音刚落众人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只听另一道声音紧随江明话音而起:
“想走?晚了。”
那老者缓缓从桌上站起身来,一股威压自他身上散发开来,整个人就像是雄狮般,不复起初那迟暮死气。
众巡捕只觉得肩上一沉,自老者脚下开始缓缓延伸开繁杂无比的符文,无数古老纹路交织在一起,覆盖住占地极大的客栈。
“封。”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空间内回荡,地面上覆盖的繁杂符文忽的泛起一阵光芒,自符文边缘猛地升起一道光墙,将所有人围拢其中。
“大宗师……”
平魔司巡捕当中,有人嘴唇有些颤抖,语气骇然。
易风低头望了眼脚下符文,只觉得胸口堵了一股气,呢喃道:
“封地阵是祁家堡阵道,该死,为什么大宗师会对我们出手?”
“而且每次还都是道统的大宗师。”
上次是沉渊,这次又换成了祁家堡的人,易风甚至怀疑自己跟道统的人天生八字相冲。
江明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深吸了一口气,他喉结动了动朝那老者道:
“前辈,平魔司与您并无仇怨,此行不过是为了抓捕魔族而来。”
“您现在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要私通魔族?”
老者撇了一眼江明,他只觉得一股威压如潮水般将他围拢在一起挤压着,胸膛顿时起伏起来。
“东轩剑魁,莫要给老夫扣这大逆不道的帽子。”
说着他语气也有些不自然,身为一阶大宗师,对一群小辈出手确实太不讲道义,可奈何大殿下开的条件过于吸引人了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面子哪有荣华富贵来的实在。
“有人要你们死,我也只是替人消灾罢了。”
话音落下,巡捕们顿时有些绝望起来,互相望了望,眼中满是不解和深藏的一丝恐惧。
他们实在不清楚,为什么对方大宗师的身份会不顾及面子对低境修行者动手,但唯一清楚的便是这趟必死无疑了。
就连易风和月吟此刻都没有了丝毫信心,只剩下了一股决然。
这变故实在是太大了些,他们能做的便只有全力以赴,至少死前能拉几个心魔族垫背也不是很亏。
老者并未过多解释,只见他衣袍缓缓鼓荡起来,内力如同萤火在袖袍中汇聚起来,忽而旋转,忽而震颤。
“轰!”
那老者挥手,两股光球携卷起花岗岩地板,一路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巡捕们冲撞而去。
易风咬了咬牙,他挡在众多年轻巡捕之前,调动起浑身内力,闭起眼硬着头皮伸手要抵挡那两团光球。
“砰!”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易风有些疑惑的睁开眼,脸上浮现出错愕。
只见那单薄的背影横在他身前,无数剑器虚影漂浮在那消瘦身影后。
江明吃力的挡住那两道光球,齿缝中缓慢渗出血液,他后腿了两步,弓起身子强撑着。
“小子,你疯了。”
剑灵的话语带着焦急,却不敢轻易再次将力量注入到江明身体当中,上次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离重创痊愈才过去不到半个月。
若是再次强行依靠他的力量对抗大宗师,江明虽然不至于死,但基本与宗师境无缘了。
额头清晰传来剑荥的颤动,剑气流转全身,缓缓包裹住他的身体,这是江明目前能够调动起来剑荥当中唯一的剑式,能够短暂保他肉身无碍。
少年死撑着,食指指向身前,沉声道:
“去。”
而后在一众巡捕震撼的目光中,少年身后悬停震颤着密密麻麻的剑器,猛地穿透光球,反朝那老者奔去。
后者愕然的望着朝自己飞来的剑器虚影,他心下暗自惊叹,果然东轩剑魁名不虚传。
看样子不过是第五境,如传言那般修炼了隐匿功法,但也就不可能有宗师修为,居然就能破了他全力一击,并且反攻回来。
真是,后生可畏。
但那剑器虚影显然对老者造不成多大阻碍,他只是轻挥衣袖,剑器便骤然破碎,化作点点光芒消散而去。
额头剑荥印记黯淡了下去,少年杵着清竹挺直身体,面色苍白的如同死人般。
唯一的底牌没了,也就意味着他现在和普通第五境没什么区别,对方可以一根手指就碾死他。
但江明却丝毫不慌,他笑了笑:
“阁下,我劝你不要将我逼急了。”
老者和中年男人同时怔了怔。
至于少年身后的年轻巡捕们,此刻看向江明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好似信徒般的狂热。
一个宗师都未到的少年人,居然有魄力威胁大宗师高手,这得是多狂傲的人才能如此。
老者皱眉,他望着面色苍白的江明,出声道:
“你已经没什么底牌了,未免太狂妄了些。”
江明缓缓攥紧手中剑器,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知道我握的是什么吗?”
老者撇了一眼清竹,他自然认得这天下品秩顶尖的仙剑,抬眸望向少年:
“难不成,你觉得我会站着不动,让你拿清竹砍我?”
江明沉默了一下。
易风扶额。
江明扬起嘴角,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轻轻将手搭在腰间系着的三清玲上,指间抚过那玲柄上密布的繁杂符文,轻轻握住:
“前段时间,我交了个朋友。”
老者目光落到那铃铛上,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