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情困道心
李卿月走了。
将李卿月送走，江明躺在院落当中慵懒的晒着太阳，伸手在那戒指上轻轻摩挲，面容有淡淡的忧伤。
他今天没有练剑，从那次将极点消耗之后，无论怎么努力练剑，却总是离再次找到极点差了一丝。
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这种感觉让他心烦意乱，剑灵说找到极点强求不得，光靠努力是不够的，还需要时机。
所以江明决定这两日只修炼体法门，争取跨入第六境。
沉渊从凉亭里站直了身体，这个青年伸了伸懒腰，宽大道袍衣角随风摇曳，眸子撇向江明。
丹凤眼微眯，望着院落中像个老头子般毫无朝气的江明，他轻轻叹了口气，终是跨起步子，朝江明走了过去。
“那个小姑娘走了。”
他走到江明的躺椅前，也不拘谨，一屁股坐到地上，倚靠着躺椅扶手，腰间系的弯刀被他揽在怀里。
“走了。”
正在太阳下有些困意的江明，略微打起了精神，撇了一眼那道士，本就心情不好的他，回道：
“你也快走了，还有三四天。”
沉渊：“……”
我要是走了，就真的是走了。
嘴角抽了抽，沉渊轻吐了口浊气，道出了在心中许久的困惑：
“你为什么，不报复我？”
“报复你什么？”
撇过头去，江明微微坐直了些身子，他望着沉渊，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继续轻声道：
“你快死了，过三四天。”
沉渊深吸了口气，他有些郁闷，觉得胸口被堵了两下，道：
“我知道还三四天，不用强调两遍。”
说着，他纠结了半天，这个向来不求人的道士，似乎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开口道：
“我想求你个事。”
江明面无表情，道：
“你别想了。”
“……”
沉渊站起身来，他面容严肃了很多，身影遮住了太阳。
江明皱眉，他抬眸望向这个道士。
“帮我杀了李泽。”
“我为什么要帮你？”
江明说着，有些不耐烦。
自己被他打了个半死，不报复折磨这道士都不错了，这道士居然还求他办事，简直无理取闹。
沉渊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不复存在，脸上露出了决绝与恳求。
紧接着，在江明愕然的注视下，只见这个大宗师高手，双腿微躬，猛地跪倒在地上，他低下头，鬓角遮住脸：
“我，求你。”
“求你帮我杀掉李泽。”
求字说出口的时候，青年身躯猛地颤抖了两下，这个一路从微末中走到龙虎观小师叔位置，世间最年轻的大宗师高手从未求过人。
第一次下跪，第一次求人。
江明看着他，忽的有些无奈起来，若是这个道士高高在上的开出些条件求他办事，或者强硬的威胁他做事，他会完全无所顾忌的拒绝。
哪怕李泽早晚会死，江明依旧会拒绝，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这个小道士气急败坏。
但这个道士没有，没有拿龙虎观压人，没有抛出些所谓的诱惑，只是跪在他面前，说了个求字。
一个大宗师，跪的干脆利落。
江明这个人，别人跟他来硬的他绝对刚到底，可别人跟他来软的，却大部分时候相当管用。
“你为什么这么想杀李泽？”
挠了挠头，语气有些疑惑，他实在搞不明白，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能让这道士放弃一切，孤身杀上醉云京。
沉渊张了张嘴，他缓缓的道出了一个让江明惊讶的故事。
“十年前，我率龙虎观众师弟，支援东轩帝国塞外，除魔平乱。”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宗师罢了，一个在山上待久了，脑袋愚钝，不懂变通的家伙。”
沉渊说着，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这个平静居多的道士，眸子难得泛起一丝笑意。
“那次我碰到了一个姑娘，或许该说她是一个女将军。”
江明笑了，他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后续，道：
“喜欢上了？”
不出意料的，沉渊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弯刀不仅可以一次捅穿三个永夜魔族的心脏，还可以用来切水果，擦军靴，挑水，做饭。”
“那个女将军跟我讲，她累了。”
“她羡慕我这样的道士，可以偶尔下山杀几个魔族，杀完再回山上清修，而不是每天拿着刀，永无止境的杀到吐。”
江明深吸了一口气。
“后来呢？”
“后来，那次她立了功，要回醉云京领赏，其实也只是兵部的一块嘉奖令，几百两银子，毕竟她官职算不上高。”
沉渊说着，笑了：
“她说等领完赏，只要我不嫌弃她那弯刀做的饭有血腥味，她便辞官，要我娶她。”
“我自然是答应的，毕竟我是个火居道士，没有那不娶妻的规矩。”
江明眯起眼，他从躺椅上坐直，想把跪在地上的沉渊拉起来，可对方却依旧紧紧的跪在地上，语气阴沉了下来：
“辞了官职就变成平头百姓，她父母都死在了魔族手里，无依无靠，在醉云京也没什么住处。”
“所以我下山，偷了师父的火鹤，坐着去醉云京接她。”
他开始咬牙切齿起来，身上气息动荡：
“但，李泽遇上了她……”
色鬼纨绔遇上美女，并且对方还刚好还没了官职，失去了兵部庇护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后果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江明拍了拍沉渊的肩膀，他眯起眼，从躺椅上下来，使足了劲把跪在地上的道士给拉起。
“我和火鹤只接到那柄弯刀，只剩了一柄弯刀……”
沉渊说着，两行泪从他眼角流了下来，紧紧揽着怀中那柄弯刀。
“那日，我只是宗师，杀不了李泽。”
“可没成想，便是成了大宗师，也一样杀不了。”
江明嘴角抽了抽，要说这事，还是他坏了沉渊的计划。
“李泽的事，我应下了。”
江明挠了挠头，俯下身子，顺势拍了拍对方膝盖上的灰尘，反正李泽早晚会死，便是应下来也没什么大碍。
沉渊怔住了，他眼眶还是有些湿润，紧接着，深深朝江明鞠躬行礼道：
“我若是能活下来，想与江明阁下交个朋友。”
“好。”
……
日子过的极快，对江明来说是极快，自从答应帮沉渊报仇，这个道士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找他喝酒唠嗑。
两人的关系，也愈发熟络。
今日，是沉渊受刑的日子。
院落里，江明靠在凉亭的柱子上，轻轻叹了口气，他身前摆着两坛好酒，是周广通送来的，他被国师关了禁闭，只得遣下人来府上通信，让江明不要担心他。
说实话，要不是国师府的下人来，江明真的忘了自己还有个师弟。
开了盖子把酒坛拿起，江明灌了两口，辛辣白酒充斥口腔，擦了擦嘴道：
“该走了，我就不送了。”
沉渊拿起桌上另一坛酒，他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爽快的打开酒坛，单手拎起，一口气灌了下去。
烈酒入喉，微醺最好。
晃了晃空坛子，沉渊随手将其扔出凉亭，没说什么临别话语，他依旧顶着自己的黑眼圈，临走前撇了江明一眼，带着感激。
大大咧咧拂去屁股上沾染的灰尘，青年道士就戴着手铐脚镣，一路朝着定江侯府外去了。
凉亭里，江明一口一口灌着酒。
刑部的马车停在定江候府门口，王葵看着一步步走出来的沉渊，心下松了口气，来之前还在担心江明会不会把沉渊折磨的只剩下半口气。
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上车吧。”
说着，王葵冷漠的将沉渊押进马车。
一阵颠簸当中，马车载着这位本该前途无量的青年道士，奔赴鬼门关。
去刑场的路上分外颠簸，沉渊将复仇之事交给江明之后，整个人便轻松了不少，他靠在车厢里，眯着眼睛假寐。
忽然，有只蚊虫飞到了他脸上，他只觉得一阵发痒。
下意识的，他抬起手，想要赶走在脸上爬动的蚊虫，可刚把戴着手铐的双手抬起，只听咔嚓一声。
“咚。”
沉渊清秀面容猛地僵住了，他低头看着手上已经断裂开来的手铐，又感受着身体里再次涌动起来的磅礴内力，张大了嘴巴。
半晌
缓过神来，他顺着窗，朝定江候府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想着凉亭里那晒太阳的少年人，笑了。
……
龙虎观里
打坐的老道士睁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皱起眉，掐指一算。
旋即，喜笑颜开。
……
今晚的醉云京，并不平静。
那个大闹醉云京的道士，要受九百九十九道天雷鞭，蕴含着一丝圣人雷劫的天雷鞭，一鞭就能让寻常宗师半死不活。
更何况，是九百九十九鞭。
夜空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让整片夜幕如同白昼一般，但这不是闪电，是天雷鞭，是东轩刑法，是不可阻挡之伟力。
从下午开始，持续到晚上，这闪电划破白昼撕裂夜空，让这个无数修行者心惊胆战，他们望着天际，感叹唏嘘着。
凉亭里，江明依旧在喝着酒。
他身前多了两道小菜，李善秋也坐到了凉亭中，两人谈笑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江明时不时会看一眼夜空。
“李叔，你说沉渊能不能活下来。”
李善秋闻言，沉默了会，刚巧有一道闪电响起，光亮映照着斑白鬓角，只见他摇了摇头，道：
“若是内力未封，活的下来。”
江明听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潇洒万分，不由笑出声来。
沉渊啊沉渊，别忘了我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