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甲无话,有些不服气地瞟了他几眼。
顿了一顿,他又接道:“你最好别再来了,否则下回相见,免不了要交手,你是我恩人,我可不想犯这忌讳。”
小甲冷冷一哼,“不去就不去,有你在,那地方就臭了,谁稀罕闻哪!”
童玉宸轻轻一笑,一边暗中思忖,这丫头一身肝胆,满身正气,又无拘无束,惩恶扬善全凭己心,可真令人羡慕不已啊。
转而惦记起家中的三位老人,立马打起精神,振奋地说道:“你不去是最好不过,天色已晚,早些歇息。”
按着刀,转过身,正要走,身背后突然传来小甲的低喃:“童大头,那个制香的混蛋我已经找着了。”
童玉宸吓得赶忙转过身子,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问:“查到了?究竟是谁?”
“是个不起眼的制药郎,在增华街有个医铺,曾经是个炼炁师,懂一点炼香之术,却没用到正途上。”小甲娓娓。
童玉宸一时无话,略作沉吟后,突然地问:“你是如何查到的?”
小甲一哂,冷然道:“有钱于淳,顺着这条藤子往下查,还怕摸不着瓜?”
果然如此。童玉宸点点头,又接着问:“人呢?你杀了吗?”
小甲却皱起眉头,有些失望地说,“毕竟是炼炁师,功夫不差,我俩斗了一阵,他招行诡变,最后逃了。不过我从药铺里翻出了一本账册,上头登了好些买主的名字,利用这种迷香犯案的,并不止莹月布庄一间。”
童玉宸越听越怕,身子渐渐发紧。
从小甲口中得知的线索,居然再度与他的直觉不谋而合。
当初他就觉得,如果只有莹月布庄一家涉案,又何必宫中那位亲自出面施压,不准继续追查下去。此案牵涉之广,恐非童玉宸一介捕头敢想。
是所以,他必须对面前这个一脸单纯的丫头有所警告:“这案子水太深,不是你一个野捕该过问的。账册呢?拿来给我看看!”
小甲定定地望着他,一脸鄙夷,“你不是怕惹祸上身吗?要这册子做什么?”
他摇摇头,直言:“这册子如今就是一道招魂幡,不知会请来多少牛鬼蛇神,何苦自招祸端?拿来,我帮你毁了!”
小甲眼中一捻失望,就这么清清楚楚地落入了他眼中。
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而看向地面,“你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把睚眦刀吗?”声音发紧。
“丫头,人在朝野身不由己,我就算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家中三老。”
“你有家人,那些死去之人也有啊。你若娶妻生女,倘有一日,这香用在她们身上,死的是她们,你还能这样轻松自在吗?”
“可毕竟不是,不要冥顽不灵。”
小甲又啐了一声,用力瞪起大眼,满脸怒火,抬起手后,陈迅猛直接地给了他一巴掌,大骂一声:“你不欠我了!”转身提炁一纵,瞬然飞出老远。
他捂着脸颊,望着逐渐失于夜色的身影,心里真是好不难过。
俄顷,咬紧牙关,踢了踢脚,不甘中吃吃地吐出一句:“不是……不是那么回事……你误会我了……”
与小甲作别后,他一个人慢行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并不想立刻回家。
一路迤行,思绪跌入苦恼的深渊,再次全然忘了脚下的路,等到回神时分,天色渐明,他抬起发紧的脸朝左右四下望了望,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四海酒肆附近。
缓缓推门而入,坐到了熟悉的座上,肆中的酒客已经该乏乏该睡睡了,四下弥漫着一种因困顿而生的绵软气氛,与发酸的酒气混在一起,粘到人身上,教人抬不劲儿来。
过了一会儿,六万为他抹干净桌面,主动摆上一碟花生米与一碟卤菜,然后揭起倒扣的酒盏,又是一大白。
“这回的是什么?”他苦笑着问。
六万一笑,“宁神的酒,爷喝下以后好好睡一觉,保管清静。”
他心中一道热流淌过,将刀解下,扔在了桌上,一仰头,一口气饮干盏中的酒,饮完后酒气冲顶,便畅畅快快地蹿了个嗝,然后趴在桌上睡起大觉。
也不管往来多少闲客,正惦记着他那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宝刀,没过多久,全身松驰,轻盈地踏进了梦乡。
美梦醒转,已是晌午。
放眼一望,肆中饮酒者已少,来堂者多为吃晌的食客。
他抖着脑袋渐渐清醒过来,刀还在。
面前忽然有人递了杯热茶过来。
目光往上,冯无病笑着抬了一记下巴,示意他饮下杯中茶水。
他正好头疼欲裂,神思昏昏,口干舌躁,并没多想,便将之灌入喉间。
草草入腹,竟是药汤。
“啊呸!”他按着眉心骂道:“何苦一见面就糊弄人!”
冯无病抖开手里的扇子,抿了一下嘴,“这是醒酒汤,真是不识好歹。”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唔,这世间不识好歹的人还少吗?”
冯无病眄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问:“伤心了?被谁伤的?”
他自冷冷一笑,“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冯无病一哂,“那是因为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当哪天,我的兴趣上来了——”
“别介!”童玉宸赶忙打断他道:“这又何苦?我一介粗人,无甚趣闻可挖,就不劳三爷挂心了。”
冯无病但笑而不答。
饮下醒茶汤,人总算好过一些,身体缓缓地恢复了力气,视线也渐清明,头不再那么痛了,肚皮却唱得直响。
冯无病握着扇子一笑,招手叫来六万,点了几道佳肴,同时交代:“来碗鱼汤,加些酸菜,你冯爷这酒看似还没醒呢。”
童玉宸含笑在边上看着,满脸享受。
“难得见你如此失意,究竟出了何事?”转回脸庞,冯无病盯着他问。
他想起小甲,不禁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人嘛,总有身陷两难之时。”
冯无病眉头一挑,右手握着扇柄,扇头则一下一下的缓慢的拍在左手掌心,旋语:“你这模样,像是为情所困哪!是不是为了那个飞檐走壁的小姑娘?”
“哎!打住!”惊得童玉宸直接拍案而起,也不管引来多少侧目的客人,粗着嗓门说道:“那丫头都能当我女儿了,别平白损人清誉啊!”
冯无病耸了耸肩,笑意不减,“我不过随口而道,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