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对面的男人自报家门,路遗没有被他无比自豪的神态给震慑,反倒拧起眉毛满脸疑惑。“啥?戍边将军?大叔,你可真能瞎掰扯!咋不说你是国公府上的大少爷?堂堂将军,会至于为了千百两银子来这儿送命?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肯定也是犯了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是被贬谪的废将!比如与国舅夫人之间……”
看路遗眼里的碧光闪闪,颇有调笑打趣的意味,卢良伟被戳中心事一般,面上的神色有几分难看,“嘿我说,你这小子,看来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想法怎生这般龌龊!”
“龌不龌龊暂且不论,你是不是将军,小爷我也不感兴趣,但你手上,现在已经没有武器,而我,却随时可以取你性命!
所以大叔,奉劝你,老实点让路,待我把正事办完,你想掰扯多久斗几个回合都可以!”
路遗不打算继续和卢良伟废话,他已经在童乙和奔逃的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再这样下去,今次比赛优胜大奖,可就要与他失之交臂了!
现在他在蝎门境,还不知道这处地方具体存在甚么古怪,会不会也像犬门境那般,限制所有术法的使用,若是那样,他想在余下的小半个时辰里跨越三道境寻得朝连运,恐怕有些困难。
正想着启用念力感知尝试一番,卢良伟忽然朗笑着打断他道:
“小子,本将军想收你为徒,那是看得起你!要拒绝,可得想清楚些,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卢良伟的话没有说完,在路遗身后,一头不停往下掉着碎砾子的石牛驮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不疾不徐走了过来,牛屁股上两只硕大的褡裢中装满了铁箭。
走到路遗跟前卢良伟的旁边。
那人身披一件宽大的绀青色披风,背上除了满装了箭支的箭筒,还有一顶被银丝金线编缀过的笠帽,头顶简简单单梳一个髻,插着一根青白色的玉簪……
晃眼而看,朴素之中极尽奢华,雅致之中又不乏怪异,让人无由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之感。
但石牛身上缓缓转过来正对路遗的那张脸,却又将所有的不适异样一扫而光,仿佛此人就该是如此样一副装扮。
“卢将军,杀人抢箭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把我们辛辛苦苦争来的箭支白扔在路上不管呀!多可惜!”
一边说,骑牛的男人一边将被披风完全遮盖住的一只胳膊抬起,露出手上握着的十余支铁箭。
卢良伟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将箭支接回,诚恳地同那人道了一声感谢。
看着二人相识甚至熟稔的接头场景,路遗脑中闪过一连串的疑问:
这比黄止还憨的憨货是谁?竟骑头牛在石阵里穿行,这等荒诞的要求、怪异的行为,冉志龙那死胖子都能容忍?
不过这牛……
仔细一番打量下来,路遗发现,这牛当是阵内的奇石幻化而成,并非普通石物,想来是它背上坐着的那人使用了什么术法……
想到此处,路遗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又讶异地在骑牛人脸上来回扫了三四遍。
等等,这人,似乎,有点面熟……
不待路遗绞尽脑汁继续回想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卢良伟接过箭却没有搭弓瞄准路遗,尽数往自己身后的箭筒一扔,然后以一种谦卑却不容置喙的口气同身旁之人说道:
“朝兄弟,这人,卢某有意收做徒弟,便放他一条生路如何?”卢良伟“朝”字出口,路遗恍然拍了拍脑门儿,是了,他就是朝连运,先前用半魂五菱塔窥视天地的时候,见过他。
可他不是在猿门境里?而且甚么时候弄了头石牛来骑?还有,这姓卢的戍边将军,又是什么时候同他搭上伙儿的?
最主要,他都没去找,姓朝的怎就自动送上了门来?
照理说,朝连运身上有路遗留下的符印,他若靠近,路遗不会不知道才对,然而现在事实是,人都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他都没有认出来。
对于卢良伟随便逮个人就想认作徒弟的行为,朝连运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他的眼神很清澈,却又有些散漫,望向路遗,目光却未在路遗身上停留,而是越过他的肩头,穿过透明的石墙石壁,看向了更远的方向。
似乎在他视线的那头,有人正站在高耸入云的峰顶冲他招手……
回想着那人的神态样貌,还有他叮嘱自己的话,朝连运有些失神,但他没有想要违反对方的意愿。
即便卢良伟不要求,眼前这人,也轻易不能杀。
“既然卢将军喜欢,连运自当成人之美,也算是对将军肯助晚辈一臂之力的微薄感谢。”
“朝兄弟这是哪里的话,当初若不是令尊仗义执言,卢某恐怕早就被那些个佞臣陷害至死了,今日既是有缘在这赛场上遇见,自当全力相助,方不负朝老的救命之恩啊!”
朝连运感激地冲卢良伟拱了拱手,没有再多客套。
他从来不是那种虚伪又矫情的人,而且,对于自己好到逆天的时运,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从小到大,不论何事,只要与他有关,或早或晚,都会变成有利于自己的一种结果。
于他而言,夺得狩猎会第一,自然是好的,但若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拿下优胜,那也是好的。
因为他相信,福祸相倚,得失相存,万事皆有因果,万事也皆必然,便是现在让他立刻死了,他也觉得这是上苍给予他的最好的一种安排。
所以,他总能化运气为实力,化不利为有利,将那些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可能。
他不用也不想去思考每件事背后都有什么阴谋秘密,因为,存在即合理,他要做的,只是顺其自然。
所以,那自称伏兮的俊逸男子,让他为这个叫路遗的人献上自己所有的箭支,他便骑着石牛绕境穿墙过来了。
卢良伟让留路遗一命,他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收回飘远的神思,朝连运终于将视线落在路遗身上,后缓缓取下自己身后的箭筒,骑着石牛,将所有铁箭双手奉到路遗跟前:
“这七十三支箭,你拿去罢。”他这话一出口,不只路遗,连卢良伟都大吃一惊,摸不太明白地愣了好几瞬。
“朝兄弟,你这是何意?不争第一了吗?”
“这位路公子手里的箭,比我们多,便是争,也赢不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朝连运神情依然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悠,让人看不出他究竟作何想法。
卢良伟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想要留下路遗的命,不好再下杀手和他抢夺铁箭,所以才大方地放弃自己这两个时辰所猎获的箭支,一瞬涌出无尽的歉意与感激,再想着之前已经受过朝老的救命之恩,遂心下决定,以后凡是他朝家人发话,自己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另一头,突然被送了份大礼的路遗更是错愕非常,愣愣地看着朝连运,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猫腻,可不论他如何打量,姓朝的都没有一丝闪避之意。
对方那副坦荡泰然的模样,让路遗自惭形秽地抓了抓自己额前因为奔跑出汗而黏在一起的碎发。
被虐待欺凌强取豪夺惯了,突然有人对自己好,路遗只觉得浑身不得劲,整个人都扭捏难受起来。
“那……那什么……无功不受禄,你把箭让给我,那这小铜炉,便当做回礼送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