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清台上之人的样貌,但佘初回想起先前在冉府所见冉尚一那一脸的猥琐之态,不由轻轻打了一个寒战,后攥紧肩上斜挎的包袱,抿着小巧粉嫩如樱的嘴唇别开脸去。
先前冉府之外,她的确只是远远望了几眼,冉尚一也只忙着指挥家丁仆人们将装满了符箭的箱子抬出府外,并未有过任何出格下流的举动,但她嫉恶如仇的本能告诉她,冉尚一,虽然穿得人模人样,看来金贵华丽,却与将她父母生生打死的那些个地痞流氓恶霸没有差别。
当她神思飘渺,不由自主忆起可悲可叹让人痛心疾首的旧时光景,路遗忽然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肩膀提醒:“冉志龙来了!”
路遗的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声要求拥堵在路上的百姓们让路的喝令由远及近传来。
人群应声退散至道路两边,以供开路的卫队之后、乘坐在紫貂肩舆之上的冉志龙通行。
冉志龙体型肥胖,单他一人,便要十二个人合抬,另有一彪壮男子手撑一柄可将他们全部遮盖在风雪之下的硕大黑伞。
一路走来,黑伞没有丝毫晃动,撑在彪壮男子手里恍若静态。
伞前伞后都有卫队相护,晃眼而看,竟似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五短身材头戴黑色貂帽的短须老者寸步不离地跟在冉志龙肩舆一旁。
随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近,伞下冉志龙白里透红竟无一点岁过半百苍老模样的一张脸也越来越清晰地印入在场所有人的眼帘。
但没有人敢直勾勾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瞧,当他们走近,所有人都埋了头不再东张西望探看,闭了嘴不再交头接耳议论,默默地等待他们走过。
路遗佘初没有垂首迎送,浑不在意地将冉志龙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虽然他不像冉尚一那般通体金亮随时随地彰显自己的富贵之气,只穿一身紫黑裘衣,戴一顶同色边底明黄的帽子,看来略有几分朴素温润,但到底是个讲求排场狂傲自大的豪横恶绅,他越是摆出一副亲民和善的神态,便越让人觉得表里不一,虚伪可憎。
不只路遗佘初,在场的所有费县百姓,都如此觉得,私下里确会议论,但明面上到底没有人敢表露半分不敬。
冉志龙的肩舆长队缓缓走过,停到奇石阵前,坐在石门方台上的几名华服华冠的男子早早就起了身站在阵外相迎。
人群随冉志龙一行之后涌向奇石阵。
路遗牵着佘初也跟了过去,停在人群后方。
“爹!”
最前方的冉尚一将金戒尺抱在手中同冉志龙拱行一礼,便同其后将冉志龙唤做“叔叔”的二人将冉志龙请下肩舆,扶搀到了方台正中的主位落座。
随着几人重新坐好,同冉志龙一道出现、正立身台前简易方桌后的黑貂帽老者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繁复介绍了一遍台上几人的身份,又简单说了下二东家冉志昆为何没有到场之后,老者才开始介绍狩猎大会的比赛规则。
“规则很简单,入阵以箭猎物即可!”老者说话的同时,一个大型的漏壶被抬到了场前,他伸手指了指最下一只铜壶里竖放着的刻度一百又二十、即将浮至七十八刻的箭形浮标道:“赛时共两个时辰,也即二十刻,在浮标上的刻度显示为一百之前,猎‘物’最多者,便可获取五百两……”
“老何!”
老者话音未落,自入座之后便一直没再开口的冉志龙将他唤住,让他靠近自己附耳说了几句话后,被唤老何的老者便蹬蹬小跑退回台前,一双黄浊老眼满是激动地重新大声宣布道:
“我们老爷说了,猎物最多者,将获赏银千两!外加一弯由纯金打造的弓箭,另——绸缎二十匹!”
随着老者自己都掩不住兴奋而出口的远胜先前的丰厚奖赏,奇石阵外毫无意外地掀起一片久久难平的议论嘈杂。
让原本就跃跃欲试的人们眼中瞬间绽出一抹抹名为惊喜的光彩,也让想要一博却一直犹豫不决的人们更多几分勇气,纷纷往前涌进,高举双手嚷着叫着都要报名参赛。
听着看着蠢蠢骚动的人群,路遗心中闪过一抹异样,眉头不由紧紧蹙起。
“大师兄,他们莫不是疯了?!”
佘初内心的惊异更在路遗之上,她本就不能理解这些打算参赛之人的心中所想,现在听冉志龙再以厚利相诱,而这些百姓果然为利所趋,陷入癫狂,便觉得怒火中烧,恨不能直接一针将那方台之上的胖子射杀。
“用自己的生命豪赌,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输了……”
佘初气得唇齿发抖,脸色涨红,攥着包袱的手指被握紧发白。
路遗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强狠力度,垂下眼睛望了望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姑娘,心有动容,却没能做出回答。
他能理解佘初的愤怒,也能理解众人的欣喜沸腾,但他无话可说,因为他也将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台前老者没有放任场面继续失控,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过后,用铿锵有力的声音继续补充: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我们老爷说了,这场狩猎会,不限参赛人数,更不限男女,未时开场之前,均可报名!
但有几点说明,望诸位留心细听,若然坏了比赛的规矩,只怕尔等,再要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首先,凡自愿参赛者,入奇石阵前,都将被搜身检查,除由我们亲自发放的弓箭之外,不得挟藏带入任何兵器。
其次,比赛开始之后,将无法要求中止比赛或退出赛阵。
再次,此次大赛,共有七个入口,大家可自行选择。
然后,下场入阵到比赛正式开始,会敲钟两次,其间有一炷香的功夫,可供诸位事先觅地藏身。
不过需要各位注意的是,根据所选路线的不同,所遇所见也会有所不同。
最后,此次狩猎,优胜者只取一人!
望诸君……莫遗余力!”
老者说完再没有更多的说明寒暄,便让已经报名以及有意愿入场比试者,分别排队录册搜身领取弓箭入场。
登记参赛者名姓之时,都被告知需在一面刺有“已知赛事详情,一切后果自行负责”的白色长布上按押手印,不肯留印者,皆不得入内半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原本将砾石场、奇石阵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便因陆续入场而急剧稀散
,被人潮挡在最外延的路遗佘初也才终于得以靠近方台。
彼时,戴黑貂帽的老者以及他身旁身后的几人都以为不会再有人报名,已经开始收拾场地。
按压手印的印布已经完全裹上,从各参赛者那处收来的刻刀匕首剑戟长矛之类的兵器也都锁进了装过符箭、现已被腾空的大红木箱子里。
老者捧着花名册,毕恭毕敬地走到冉志龙身前:“老爷,今次报名参赛者,共计三百零六人……”
冉志龙一边揪自己左颊上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肉痣上的长毛,一边伸手去接管家何田递过来的蓝皮小册,目光却落在想要越过护卫上台、直接要求他再加一人的年轻男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