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慢一点呀!”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身上的伤一旦走快了就有那种撕裂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带给我恐惧,可母亲的脚步始终没有慢下来,我只能咬牙坚持,这片该死的山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走了四五日了周围的环境一点变化都没有。
“啊!”我突然发出一声大叫,蹲在地上,额头紧紧地皱着。
刚才腿一不小心撞到了一根延伸出来的枝干上面,正好是结痂覆盖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挽起衣裳一角露出伤口,那块巴掌大的结痂已经彻底松动,用手轻轻一抬就是一副血肉分离的场景。
“怎么了?”
母亲走了过来,然后看了一眼我的伤口,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能走吗?”
巴掌大小的伤口,她居然只是看了一眼,我有些赌气,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反正也死不了!
我又站了起来,猛跑了几步走到她前方,不时看一眼那个伤口,虽然之前已经结痂,不过里面的肉还没有长好,这一受力又流出不少鲜血,我最开始还停下来随手一抹,后来干脆就不管它,血液滴到脚面,每走一步都带着斑斑血迹。
“双玄!”
身后突然传来母亲的声音,我心里就像是受了委屈一样,脚步越来越快,可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正当我准备跑起来拉开一段距离时,母亲从后面抱住了我,然后俯下身将衣裳挽起来露出我刚才的伤口,紧接着就看到母亲紧皱的眉。
“流了这么多血,别走了。”
闻言我这才露出一脸不快的表情,冷声开口:“你刚才问我还能不能走的,现在又叫我别走。”
母亲微微一笑,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对不起双玄,刚才我没看见你流血,还以为你又想让我背在故意耍性子呢。”
之前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好像是已经放下了结痂,没看到很正常,我不知不觉就以自己的看法去揣测母亲看到的结果,还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正确的,我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到一边,找了个凸出来的树根坐下。
母亲也走了过来,她没有在我旁边,而是另外找了一块从地底凸出来的岩石坐下,然后看着我伤口位置,说道:“要不我给你舔一下?”
“不用了。”我当即摇头,这件事又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又太冲动,而且人类的身体舔了也好不了。
我们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见伤口不再流血,我又起身继续往前前行,不过这一次速度要慢上不少,母亲跟在我身后也没有说什么。
一前一后这么走着,一直到天暗下来都没有半句话,我没有生气,但不能确定母亲有没有生气,一路上我甚至在怪罪,怎么没有兽经过或者跑出来,那样她就会保护我了。
“双玄,可以休息了,明天再走。”
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就跟以往一样,听不出任何变化。
“哦。”
我很小声地应声,然后到处张望找可以燃烧的枯木,从古城出来以后就没有见过雨水,因此很快找到了足够的枯木,我转身远远地看着母亲所在的方向,却迟迟迈不开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犹豫什么,只是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拖着长长的树枝回到母亲身边时她已经生起了火,我走过去将木柴放在一边,然后在她身边默默地蹲了下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呢?”母亲突然说道,她拿出剩余的一块烤肉,放到预先准备好的石块上面,顿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烤过的肉不好加热,所以事先将石块放到火里面,等石块烧得滚烫了再拿出来把肉放到上面,这个方法还是她想到的。
我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我好像还笨到用手去抓,右手抓不住了就放左手,左手受不了又扔右手……
最后十几天不能用手吃东西,还是母亲一口一口喂我,两只兽,一条路,走的久了难免乏味,那些事反而记忆深刻。
“给你吃,满身的结痂,你不痛我还心痛呢。”
母亲这句话犹豫惊雷一样让我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面红耳赤地接过食物,然后低着头,生怕她看见。
“我才没有生气。”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应该彻底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身上的温度反而极速上升,就算没有生火恐怕都感觉不到一丝半点寒冷。
刚才那句话我说得很小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但是没有闲暇去管那些,我吃完食物便急匆匆地睡去。
第二天,从母亲怀中醒来。
她居然还没有醒,这可是少有的事,我尽可能不做出任何动作,又闭上眼睛,感受她每一次呼吸。
……
日上三竿,母亲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只听得一声。
“啊——”
“睡过头了!”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因此我又睡了过去,着实被她这一声给吓了一跳,差点栽进余烬里面,我回过头大嚷道:“你吓了我一跳!”
母亲苦笑,起身简单地收拾了几下,便牵着我的手大步往前走,“今天可能要走快一些,不能像昨天那样了,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我背你。”
我还没那么脆弱,本来就有结痂,一晚上足够长在一起了,每次都是这样,大惊小怪。
“急匆匆的做什么?”我紧跟着她的脚步,正常来说在人族领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算偶尔睡过头也不是没有过的事,不过毕竟我昏睡了两年,以她的性子指不定还真能找些麻烦出来。
我只能期盼,不要是太大的麻烦,否则又是一路逃命,我的身体确实想安稳些时间。
“其实也不是太大的事…”
她虽然这么说,但步子是越来越快,我费力地跟了上去,然后背上突然一疼,又是该死的树枝!
我背上的伤口非常多,这一次多半是伤了很久之前的旧疾,疼痛感比起昨日强好几倍。
就在我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拉住了我,正是折返回来的母亲,她蹲到我面前,轻声说道:“又碰到了?我来背你。”
母亲的背,永远是我最渴望的地方,我没有说话,不过还是轻轻趴了上去,背上我以后,母亲的步伐明显慢了很多,比昨天都比不上。
“放我下来吧,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在后面慢慢走,你忙完了我还没到的话就回来找我。”
“回来给你收尸么?”母亲说道,我当然很生气,扭过头不去理她,见状她直接笑出声,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两年前你救的那个男孩一直在山脉里修行,几个月前的这一天他来看过你一次,我也不知道你还要多久才会醒,他就和我约定了这个时间,说一定要见到你醒过来才能够放心修行,我本来是算着时间来的,结果居然睡过头了。他不知道你醒了,肯定往之前的地方去,到时候不是平添更多麻烦?”
我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按照约定多待几天不就行了吗?有那几天我的结痂说不定还能掉几块,哪至于弄成这样,真的是自找麻烦。
这种事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浪费十天时间,对于那个男孩我是真的挺期待的。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把头又侧了回来。
“他的变化挺大的,现在已经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小强者了,这几个月他独自一人在这片山脉里面,换做你的话肯定做不到。”母亲说道。
在兽族领地比这还危险得多的地方我都活下来了,只要谨慎一点,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也算不上难事,亏她还是我的母亲,平日里谁捕猎的次数多些难道不清楚吗?
我懒得同她争论,在她背上很是享受,这样走了没多久,前方一个身影慢慢走过来,母亲停下脚步,我知道就是这个人类了,我让母亲把我放下来,不过等我妄图站在地上时才发现身体连一眨眼都支撑不住。
“双玄哥哥,没事吧。”
我没有倒下去,一双看起来白嫩的手扶在我肩上,分明那么小,却仿佛拥有用不完的力量。
“变化居然这么大!”
两年前还比我矮一些,现在足足比我高了一头,脸上也少了股稚气。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之后,他微闭双眸,而后露出覆盖全身的灵气,这个气息给我的感觉甚至已经随时可以步入更高层次。
“很厉害!”
我想了半天也只说出这几个字,是真的为他高兴,当然内心也有一点小失落,修行是万物共同的期待,却又有不能修行的生命,偏偏我和母亲都是其中的一个。
“我还不够厉害,远不及双玄哥哥。”他把我搀扶到一棵树旁边坐下,自己则坐到我旁边,继续说道:“你以人类之躯面对黑纹巨蟒,一直到粉身碎骨都在战斗,我大概永远都达不到了。”
现在说永远未免也太早了,母亲曾经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你才七岁就这么厉害了,那些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大叔都没有你厉害,你还会变得更厉害,说不定比聚识阶还要厉害。”
我沉默了片刻,继续开口:“就像我一样,我知道自己不能修行,也时常说母亲干嘛去关注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但其实我挺渴望修行的,进入人类领地以后我对修行越来越了解,心中的渴望也越来越大,就算我真的永远都无法修行,但是在任何有关修行的事上面,我的最终信念都必须是我要修行,直到破灭为止。”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母亲,很多道理我都懂,也尽量去做,唯独这个笨蛋我怎么都看不透,每靠近她一步都无比困难。
“我去捕猎,今天就在这儿歇一晚上。”
“阿姨,我来帮你。”
“不用,你们聊吧。”
母亲又是故意离开的,就像两年前一样,又把这件事完完全全交到我手上。
“双玄哥哥说的破灭是什么意思?”
我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说,再三犹豫之后才缓缓开口,“我大概在走一条路,等这条路走到终点我还是没法修行的话就代表它破灭,否则就算是死一百次一千次我都绝不舍弃这股信念。”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笑话,毕竟性命只有一次,以往我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嗤之以鼻,都无所谓,选择是靠自己决定的。
他也沉默了好久,起身静静地望着天。
“我比不上双玄哥哥你,千百次死亡对我来说想都不敢想。我有一条命,现在把它赌在这上面,不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坚持下去,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