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x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的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她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
那亭内的红玉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宝钗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坠儿道:“何曾见林姑娘了。”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她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是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
这红儿是宝玉院子里的丫头,原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红儿年方十六岁,因分人在大观园的时节,把她便分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人进来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占了。这红儿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她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从袭人晴雯往下,都是伶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又因几件事体,被宝玉的房中的大丫鬟晴雯秋纹等排揎了一顿,向上的心也灰了。
彼时她的手帕子丢了,却被别人捡去,这人正是贾府旁支爷们中的一位:贾芸。此人系贾府族人,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为人精干伶俐,为了到荣国府谋事做,对凤姐曾百般奉承,又夸她能干又送她香料,在筹备大观园之时,得了一个管花草的职位。贾芸生有一张容长脸儿,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与红儿一番接触下来,彼此颇有情义。贾芸让坠儿将帕子还给红儿,且答应给坠儿谢礼。如今正是坠儿与红儿议论此事。不想被宝钗听到。宝钗情急之下想了个法子遮了自家,却将黛玉扯了进来。
且说这番情形却被到这边游玩的怡春见到,先听得红儿坠儿的话,心中惊异,园子里竟有如此事体发生,后见宝钗急智,自家洗脱了,却把黛玉牵连了进来。
怡春自幼与黛玉交好,自然心里不忿。
怡春自小与黛玉交好,宝钗虽也好,毕竟后来的,且怡春向来认为宝钗处事太过周全,比起黛玉的真性情,不免显得虚伪。她的这番见解完全受了她娘邢夫人的影响。宝钗圆滑稳重,随时应分自然是好的,但邢夫人上辈子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而黛玉的不同流俗,世所罕见,邢夫人心中自然敬佩,平日她与怡春娘两个说话,邢夫人对黛玉宝钗的态度也带出来少许,聪明的怡春见了,可不也随了她娘。兼且她不过小女孩子,自家也无甚出众才情,宝钗圆滑,才情高,在贾府处处受欢迎,怡春作为贾府大房嫡女,也不比宝钗,心里不免亦有些许嫉妒,故而,此时见宝钗如此,心下未免有些不忿。却也一时无法。
只得暂时掩了身形,听红儿说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坠儿听说,也半日不言语。红儿又道:“这可怎么样呢?“坠儿道:“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红儿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她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二人正说着,只见文官,香菱,司棋,侍书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得掩住这话,且和她们顽笑。另一厢,怡春佯作才走来,也上了亭子与众人顽笑。
只见凤姐站在山坡上招手叫,红儿连忙弃了众人,跑至凤姐跟前,堆着笑问:“奶奶使唤作什么事? “凤姐打谅了一打谅,见她生的干净俏丽,说话知趣,因笑道:“我的丫头今儿没跟进我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红儿笑道:“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若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凭奶奶责罚就是了。”凤姐笑道:“你是那位小姐房里的?我使你出去,她回来找你,我好替你说的。”红儿道:“我是宝二爷房里的。”凤姐听了笑道:“嗳哟!你原来是宝玉的房里的,怪道呢。也罢了,等他问,我替你说。你到我们家,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六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要,当面称给她瞧了,再给她拿去。再里头床头间有一个小荷包拿了来。”
红儿听说撤身去了。探春、宝钗等此时也俱都过来滴翠亭游玩,见怡春与丫头们顽笑,探春道:“你早寻了好所在顽,我说一错眼怎么就不见了。”
怡春笑道:“可见这滴翠亭的景致好,你和宝姐姐可不都来了。”
众人正说笑,见红儿来了,她本是奉凤姐命去办事,如今回来找凤姐,见凤姐不在这山坡子上了,她见了司棋从那边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便赶上来问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并没理会。”
红儿听了,抽身又往四下里一看,只见那边探春宝钗在池边看鱼。红儿上来陪笑问道:“姑娘们可知道二奶奶那去了?探春道:“这会子并没见她。”麝月,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都来了。
晴雯一见了红儿,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看着,就在外头逛。“红儿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还睡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红儿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她的嘴!你们别说了,让她逛去罢。”
红儿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说着将荷包举给她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分路走开。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她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一面说着去了。 这里红儿听说,不便分证,只得忍着气去找凤姐儿。不说红儿在李纨房中找到凤姐儿,因办事利落,说话爽利,被凤姐儿要到自己房中使唤不提。
且说这日,怡春早晨起来后,梳洗完毕,带着绿珠和一个小丫头晴儿,本想找迎春一起去潇湘馆,到了缀锦楼,见迎春懒懒的,说了几句闲话,就辞了迎春,一径来找黛玉,在鹦鹉“紫鹃,来客了,紫鹃,来客了”的尖声叫嚷声中,被丫鬟婆子们迎进了黛玉的房中,见黛玉倚窗而坐,一手支腮,只怔怔出神,面上依稀可见泪痕。
见怡春来了,才站起身来,勉强笑道:“怡姐姐,昨儿我去看你,你偏出去了,今儿怎么有空来?”两人分宾主坐下,丫鬟上了茶来。
怡春笑道:“我昨儿去娘那里,问问姨妈什么时候来我家,娘说,姨妈家多年未回,府中委实要多收拾一阵子,舅舅那日来了,偏娘并未告诉我。只收到了舅舅从南边带来的特产:茶叶、丝绸织物、扇面子,说是各人都有了,你也收到了才是。”
黛玉一笑道:“邢家舅舅带来的礼物俱都收好了,里面有一个双面绣的帕子,我爱极了,双面绣的荷花荷叶也罢了,只那上面有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每当无人,思忖咀嚼只觉唇齿留香、意味深长。”
怡春道:“听你说来,倒是风雅至极,只我不是个雅人,舅舅给我的,我最喜欢那遍地金撒花洋缎,比以往见过的缎子都好,据说如今运到京中的要五十两一匹。舅舅想是知道我喜欢,足足给了我六匹,我已让她们给我做衣裳了,如今还没做好,待得几日,做好了穿出去才好看呢。”
黛玉掩口笑道:“舅舅的礼物真真送到怡姐姐心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