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邢夫人唤来费婆子,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巴掌大的小匣子里,又嘱咐她出府后将五十两换成散碎银子和铜钱,剩下的五十两仍兑成银票,再到绸缎铺子拿些应季的上好衣服料子给邢府送去,银子就记在账上,年底再算,东西一定亲自交到二小姐手中,就说务必做些体面衣衫,过年时到贾府请安。又赏了费婆子一个绞丝虾须银镯子,命她速去。
费婆子心下诧异,当初太太离了那边嫁过来,就不耐烦管那边的事,如今不知怎么了,竟对那边又热心起来,心下想着,嘴里却忙忙应了,道:“太太只管放心。”速速去了。
下晌,费婆子回报,事已办妥,二小姐和二少爷说多谢姐姐操心,过年再来请安,必不会让姐姐丢脸。
邢夫人点点头。
这晚,贾赦又是歇在姨娘房中,身旁的王善保家的面有不忿,见邢夫人未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桂叶、桂香伺候邢夫人更衣洗漱后悄悄退了出去。
见旁边无人,王善保家的才道:“太太,那些狐媚子太欠教导,撺掇着老爷不歇在正房,若这样,这子嗣--------,太太可有主意?要早做打算才是。”
王善保家的着急啊,当初能被选中陪嫁到荣国府,她十分得意欢喜,谁知过来后,才知道,老爷已有嫡子,且好女色,不说通房,光有名分的姨娘就八九个,也不待见自家大小姐,自家大小姐也想争宠,几次下来,却越发失了宠,眼看在大房都要无立足之地了,自家大小姐没脸面,连带着她们这贴身的丫头仆妇都被这府里的下人们排挤,她能不急吗。
邢夫人看了一眼王善保家的,见她一脸焦急,笑道:“你懂什么?太早孕育孩儿,对身子损伤太大,你道原配夫人是怎么去的,管这么大个府邸自然是累的,可也没听说谁是单单累死的,还不是她太早有孕,结果第一个孩儿没站住,她身子也损了,又挣命似的生下了琏儿,身子彻底垮了,才去了的。如今,我要以她为鉴,再说我如今才多大,着什么急呢?”
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胸有成竹,知道自家大小姐一向执拗,心里有了主意,就不许别人说个不字,因此不敢再说,只道:“太太心里有成算就好,都听太太的就是。“
邢夫人心说,上辈子因为要孩子,她曾经仔细学过相关知识,只要双方身体没问题,赶在排卵期夫妻在一起,要孩子其实不难,贾赦已经有孩子,估计身体没问题,就怕自己穿的这个邢夫人本尊身体不孕不育,应该想个办法找个好大夫看看,若是身体有问题,那就只好死了这个心,想些别的办法了,比如,贾府被抄后自己收养个孤儿什么的,唉,想远了,先找个大夫看看要紧。
机会很快就来了,因为荣国府不用邢夫人管家,名义上的儿子贾琏也养在贾母身前,因此,邢夫人一向不忙,只管自己大房的事务。这日,给贾母请过安,回来用了早饭,邢夫人刚想歪在榻上歇一会,就见桂叶掀帘子进来,沉着脸道:“太太,夏姨娘身边伺候的小燕来说,夏姨娘身子不适,老爷吩咐太太,报给二太太,要人请太医来诊看。”
邢夫人(以后就不叫柳絮,只称邢夫人)知道这个夏姨娘一向得宠,只怕日后的迎春就是她生的。桂叶见邢夫人没出声,以为她心里不自在,但既然是老爷吩咐的,夫人再不高兴,也得去办,她犹豫着道:“太太--------您看?”
邢夫人没出声,其实是想着,太医来了,正好借口这几日自己头晕,也给自己看看,就对桂叶说道:“先去回老爷,既夏姨娘病了,理应请大夫来看,只是若请太医来,说姨娘病了不太合适,只说是我身子不适,给我看了,顺便再给姨娘诊看,问老爷可还妥当?若老爷说妥当,你就直接去回了二太太。”
贾赦没老,怎么就糊涂了,一个将军的姨娘,又不是外头聘的贵妾,不过是个丫鬟升的贱妾,身子不适,又不是什么大病,竟请太医来看,外人知道了会怎么说?也得敲打他一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为个姨娘请太医,他以为他是谁?王爷,还是国公?还是侯爷?
桂叶抿嘴笑了,道:“是,太太。”
果然,半个时辰后,桂叶笑嘻嘻的回报:“已回了二太太,二太太说已派人去请,一时太医到了,就使人带到大房来为太太诊视。”
果然,不一时,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和两个嬷嬷领了小王太医来到大房正房门前,桂香和桂叶忙忙的扶邢夫人躺在床上,放下帐子,王善保家的、费婆子都侍立在旁,邢夫人已经交待好她们,因此,只安心的躺在帐子里,将手腕子伸出去,桂叶将帕子盖在手腕上,准备妥当,太医进来,桂香不待太医询问,已将自家太太吩咐的话说了一番,什么近几日有些头晕了、睡不稳了,饭用的少了等等,邢夫人觉得这太医摸脉怎么也得四五分钟才收回手,心说不是个庸医吧,自己撒了小谎,与脉相不符,把他弄蒙了?不觉稍有点后悔,不该说谎骗他。
那边王善保家的、费婆子跟着太医到了外室,王夫人的大丫头和那两个嬷嬷倒也识趣,并没跟着进来,因此,就细细问了太医,尤其问了太太的身子以后是否能孕育子嗣。
太医原本有点纳闷,这个病患的脉象并无明显异常,怎么会头晕、睡眠差、饮食少呢,待听得两个媳妇子细问是否影响孕育,才恍然大悟,只怕这位夫人根本没病,想问的就是这个吧。
因此,只写了个温养的方子,道:“夫人并无明显大碍,日后孕育子嗣想是不难,平日多活动、少思虑,这方子想吃呢,就吃几日,不想吃,就放在一边也罢了。”
费婆子又偷偷塞给太医一个小荷包,里面是十两银子,太医一捏就心下明了,不动声色的收在袖里,心下暗喜,知道这是夫人另给的。
王善保家的又领太医去看夏姨娘,只说是顺便给老爷的屋里人诊脉,太医原本不屑去,不过刚收了主人家的银子,倒不好拒绝。只好不太情愿的跟着王善保家的去了。
邢夫人听了费婆子转告了的太医的话,心里安定下来。一时,太医诊视夏姨娘回来,邢夫人又吩咐赏了王夫人的丫头和两个老嬷嬷,让她们将太医好好送出去。
身体没事,邢夫人放心了。夏姨娘也并无大碍,贾赦也放心了。要说贾赦还真是宠爱这夏姨娘,一个月总有五六天歇在她房里。听说邢夫人嫁过来之前,夏姨娘曾流了一胎,还是个男胎,贾赦叹息了良久。
这次,夏姨娘这个月小日子已经过了七八天,以为自己又怀上了,才撺掇贾赦请太医,谁知根本没孕,不过是月事不调罢了,太医给开了方子,夏姨娘一日两次的开始喝那苦药汤子。
一晃眼,就要过年了,邢夫人命人将大房各个屋室均打扫干净,按往年旧例,一项项事物安排下去。贾赦日日不是和姨娘通房丫头们嬉乐,就是出去吃酒花天酒地,府里事务一概不管,邢夫人也不去管他,只管自己过日子。
年二十九,各色齐备,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贾赦终于在正房露面,见邢夫人正梳妆打扮没理他,不由咳嗽一声,道:“一会老爷和你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邢夫人从梳妆镜中早就看见他进来,只是不愿意搭理他,才假装没见他进来,这一说话,倒不好再装,笑道:“老爷说的是呢,明儿是年三十,今儿咱们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必定欢喜。”
贾赦原本没把这个继室放在眼里,不想前几日夏姨娘病了请太医,被她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今日见了邢夫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见邢夫人没提那日的事,不由也丢在一边,偕着邢夫人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屋内早已站了一屋子人,贾赦和邢夫人请了安,贾母因一向不喜他们两口子,因此,只淡淡的。因屋内都是女眷,贾赦请了安就退了出去。贾母命邢夫人坐下,邢夫人坐在王夫人身边,贾珠、元春也过来见了礼、琏儿在奶嬷嬷的帮助下也向邢夫人请过了安,被抱到炕上玩。
王夫人恭敬的对贾母道:“老太太,咱们府里供奉祖宗之物及送到东府之物都已齐备了,已送了过去。东府敬大夫人传人来说,祭祖的事宜一切妥当,请老太太放心。”
贾母点点头:“她是个妥当的,我自然放心。元丫头转了年也六岁了,该请几个好先生教教琴棋书画、针凿管家了,你留心些,先打听着,若有好的,只管请回来才是。”
王夫人见贾母这样重视自己的女儿,自然高兴,笑着恭敬道:“这是元丫头的福气,竟让老太太惦记着,年后就各家打听着,有好的就请回来。”
又转向元春道:“还不快谢谢老太太。”元春虽小,平日教养不错,听了母亲的话,早已走到贾母身前,小小的身子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谢祖母为元春操心。”
贾珠大了后就挪去外院,贾母平日以教养元春解闷,对这个嫡亲的孙女还是十分喜欢的,笑着道:“还不快把元丫头扶起来,难为她一个小小人,竟比大人礼数还周到。”
早有旁边的丫鬟嬷嬷争着扶了元春起来,还纷纷凑趣到:“还不是老太太教导的好,别人家的小人还只知道疯玩呢,咱们家孙小姐都能背诗了。”
贾母和王夫人笑的合不拢嘴,邢夫人也跟着微笑,知道其实这些下人虽是讨好贾母和王夫人,却也并没太过夸张。这元春自小抱在贾母身边教养,两岁认字,三岁就读了三字经、幼学琼林等开蒙的书,四岁就能背诵诗文,五岁就能将字写的规规整整,当然孩子太小,还论不上什么字体,但这就已经够让人称颂了,想想现代社会五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
贾母又和王夫人商量过年的事宜,种种繁琐自不必说,见邢夫人呆坐一旁,贾母就对邢夫人道:“你也回去忙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邢夫人忙恭敬站起,道了声:“是,老太太,我告退了。”慢慢退了出去。
贾母见她如今安分守己,轻易不言不动,心里暗道:“看来多少开了窍,若能一直这样,倒也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