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老察貌辨色,看穿了他的内心想法,苍白的脸上登时涌现一抹潮红,连声叹道:“惭愧,惭愧!”
赵青罡见状,也微微有所收敛,道:“林长老不必太过自咎,请先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论是吴长老的大仇,还是咱们望月楼丢下的颜面,总会有个说法的。”
“是,少主。”林长老点了点头,先在腹中整理好了措辞,开口说道:“今日拂晓时分,我和吴师弟来到陇州的分堂,询问了堂口的兄弟,方才得悉那块儿‘天外金’几经周折,最终还是落在了成百忍的手里;
当时,我和吴师弟权衡再三,都认为此事应当从速解决,于是在向少主传讯以后,再也没有多耽片刻,一大早就来到了这九锻山庄。我们在门外投了拜帖,打算先礼后兵,若是成百忍识时务、知进退、肯于割爱相让,开个天价出来也就是了,总好过动刀动枪、横生变故……”
听到这里,赵青罡忻然点头,道:“不错,两位长老处事精练老到,但凡能用金钱换取的东西,实无必要与人为恶,反而多交下一个朋友,这样对大家都好!”
“少主明见。”林长老接着道:“本来以我们的了解,这位成庄主虽然个性刚强,但却并非无谋寡智之人,在整个扶风郡内,咱们望月楼不敢说是一手遮天,可也称得上是举足轻重,我们料定成百忍必然不至于撕破脸皮,在接到拜帖之后,无论如何也会以礼相迎;
但是,等到庄门打开,走出来迎接我们的人,却不是那成百忍,反而是两名看起来很是面生的老者,这二人一高一矮,脾气怪异,一出得门来,便对我们冷嘲热讽,那名高高瘦瘦的老者说道:‘赵楼主好大的架子!既要以势压人,强买强卖,却连正脸也不肯露,只派了两名下人过来,哼哼……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另外一名脊背佝偻,苍老矮小的老者则是满脸的自我嘲弄,‘呵呵’笑道:‘常言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师弟,你就少发两句牢骚吧,赵金甲那老儿如果还在,或许会买我们的账,但是如今时局翻新,一切大有不同啦。你没听说么?这位‘代楼主’既不精擅于武学,也无心过问江湖之事,唯独喜欢埋头做生意、算盈亏,所以一张口就只认一个钱字,那也是无可厚非。’
听他们出言不逊,而且偶然扫来的目光满含挑衅之意,我和吴师弟均感愤怒,忍不住喝骂了几声,双方本有敌意,再遭言语一激,终于动起了手;
我二人正当壮年,而那两名老者却难掩朽暮之气,可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但是始一交手,才惊觉这二人的武功之精湛实在是非同小可,就连我们一向引以为傲的内功修为,在这二人面前,都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勉强撑过了一百多招,无奈彼此的差距实在太大,终于双双落败,且受了不轻的内伤。”
杜瑶光眼中精光一闪,微笑道:“看来这二人便是昆仑二老了!”
林长老不无诧异,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赵青罡回道:“我在出发之前去了一趟望月楼的卷宗库,查出了成百忍曾经是昆仑教的外门长老。”
“原来如此。”林长老恍然点头,正欲接口说话,却听一旁的赵雪骥说道:“在昆仑教覆灭之前,每隔五十年,都会选出四名资质绝伦的年轻人、来继承下‘昆仑四子’的名号,而他们最后一代的昆仑四子,并称为‘碧山别鹤,龙城横戈’,不知这神秘的昆仑二老是哪两位?”
赵青罡很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赵雪骥,显然是对他广博的见识感到惊讶,有关于“昆仑四子”的事情,他也是今日凌晨翻看过厚厚的卷宗,才刚刚知晓而已!
林长老点点头,唏嘘道:“当年的拜火教联手几方强援,发动雷霆一击,在昆仑墟上血战了一日一夜,才艰难的覆灭了在当时如日中天的昆仑教,传闻在那场血战之中,昆仑四子也折损了二人。多年已过,昆仑教威名不再,江湖中却多出了一个神秘的昆仑二老,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了这二人的姓名,他们分别是昆仑四子中的首座与末座,谭碧山与陆横戈。”
赵青罡冷声道:“好一个死而不僵的昆仑教,这样说来,吴长老就是死在了他们手中?”
“少主,不是他们,你听我把话说完……”
不料林长老却摇了摇头,道:“昆仑二老的确打伤了我们,但是却未下狠手,他们的用意,似乎只是想要挫一挫我们的傲气,随后便自报了家门,并且带领我们进庄见到了成庄主。成百忍的态度却极为不同,将我们奉为上宾,说话也十分客气,明言不想和望月楼从此交恶,他甚至将天外金取了出来,有意要与我们以物易物!”
赵青罡讶然,连连问道:“以物易物?怎么个说法儿?他当真舍得将天外金拱手相让?”
林长老点了点头,道:“成百忍当时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要用这块天外金换取一千斤的镔铁铁精,以及十万两黄金。”
雷震张大了嘴巴,惊呼道:“乖乖,这老儿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千斤的镔铁铁精,只用在刀刃上,这得打造出多少上等兵器?竟然还要十万两黄金,俺的亲娘,这老儿该不会是想要举旗造反吧?!”
杜瑶光“呸”了一声,斜眼骂道:“你这个憨货,大惊小怪,恁地丢人!只凭这些玩意儿,能造个鬼门的反?这应该是成百忍为了昆仑教的复兴所作的筹备吧!”
赵青罡沉吟片刻,淡笑道:“这个条件还算是公道,不知他的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雷震在一旁悻悻地看着,心里直犯嘀咕,江湖上总有传闻,说如今的赵家楼已然富可敌国,原来真是半点也不夸张,十万两黄金竟然还说公道……但见赵青罡神态从容,连眼睛都没眨几下,可想而知望月楼的底蕴之深厚!
林长老接着一笑,道:“成百忍的第二个条件却是给我们白赚了的!据他所说,他这辈子最为遗憾之事,就是身为一名铸剑宗师,却从来没有铸出过哪怕一件神兵,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世间的奇珍异铁太过罕有,每一块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这第二个条件,就是想要亲自开炉,将这块神铁锻造成一把神兵利器,日后若是成功的跻身进了《天下利器榜》,他才能够顺理成章的获得‘神匠’之美名。”
杜瑶光哑然失笑,道:“这位‘炼铁掌’可真是够意思,不但愿意交换神铁,竟然还打算将这份人情一送到底,一位铸剑宗师亲自开炉,就算是在试剑谷,那也得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请得动呀!”
赵雪骥轻笑道:“交好望月楼,顺带着获得大批的财富,这恐怕才是昆仑二老与成百忍的初衷,毕竟一把神兵利器,对如今的昆仑教又能有多大的好处?”
赵青罡点点头,深以为然,又看向林长老,皱眉道:“如你所说,这次的交易本是各取所需,理应水到渠成才对,为何又变成了这副现状?”
林长老苦笑一声,接着道:“当时我们双方已然谈妥,我和吴师弟正打算通过陇州的分堂,将这一消息传递回去,就在成庄主客客气气的将我们送到庄外之时,突然,只见屋檐上跳下了三名自称是拜火教护法的红袍老者,这三人始一亮相,也不过多纠缠,立刻就下了狠手!
原来这三人此番不仅要夺取天外金,而且还打着‘清除余孽’的口号,要将昆仑二老与成百忍一齐斩杀。我和吴师弟有口难言,也被牵连在内,最惨的是之前和昆仑二老交了手,我二人已经受创,一身功力十不存五,这时又遭到一名红袍护法的死命纠缠,情势当真是万分凶险!
就在大伙儿酣战之际,斜刺里又冲出两股人马,正是那寒山宫的一男一女,以及闻声而至的六位陇州豪强。”
杜瑶光听得精神奕奕,仿佛置身其中一般,仰头灌了一口酒,笑道:“那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糊涂粥?”
听出原来是这伙人在从中作梗,以致于坏了自己的好事,赵青罡皱了皱眉,稍显愤懑,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这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林长老道:“昆仑二老起先是一对一,和那两名拜火教的护法鏖斗,尚且占着绝对的上风,就在即将取胜之际,那来自寒山宫的一男一女、却在这个时候见缝插针,拜火教的护法得到了强援,才逐渐的稳住了败相;
而那六位陇州豪强则是与成百忍交起手来,我和吴师弟因为受了内伤,时间一久,渐渐的不敌那余下来的一名护法。昆仑二老眼见事不可为,且战且退,携带着两名红袍护法、以及寒山宫的一男一女越斗越远,远离了山庄;
就在我和吴师弟伤势愈重,即将败亡之时,成百忍借助了山庄的机关,已将那六位陇州豪强杀了个干净,我们三人联手围攻,终于将那余下的一名红袍护法击伤逼退。成百忍从头到尾只受了一些轻伤,而我和吴师弟却是筋疲力竭,兼之内伤加剧,已经走不动路了;
后来,成百忍为了摆脱拜火教的纠缠,他将门客家仆全部遣散,又放了一把大火,亲手烧毁了整个山庄。”
“放火的果然是他。”赵雪骥轻声一叹,道:“这位炼铁手也真是果断之人,若是没有这场大火,恐怕不光是你们走不了,天外金也势必会落入他人之手。”
赵青罡道:“那么后来成百忍带着天外金去了哪里?你们二人又怎么会在这密室之中?”
林长老道:“我和吴师弟那时都只剩了半条命,决计不能再逃出这口漩涡,是成百忍背着我们来到了这里,唉,可惜了吴师弟,最终没能撑下来……”
想到相伴了数十年的师弟,就此天人永隔,林长老悲从心来,长叹一声,才接着说道:“成百忍在离去之前,嘱咐过我二人,若是能够活着见到你们,他要我转告少主,此次交易不变,他在陇州城西的落日林等着你们。”
赵青罡朝林长老深施一揖,正色道:“吴长老的大仇,就算在拜火教的头上,只待天外金一事彻底了结,我腾出手来,定让它付出血的代价!”
赵雪骥听到“落日林”三个字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拜火教和寒山宫既然掺和了进来,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而这次的交易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
他沉思片刻,看向赵青罡,说道:“公子,林长老受了重伤,需要找个清净地方好生休养,同时,吴长老的尸身也得尽快安葬,这次去落日林就由我们三人先行,你将两位长老安顿好了以后,再赶来汇合吧!”
赵青罡微微皱眉,还有些犹豫,道:“可是……”
不等他说完,就被赵雪骥挥手打断,淡淡道:“没什么可是的,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除非你能赢得了我们任何一人,不然带上你,也只是添了一件累赘而已。”
这番话当真是一丝颜面也没留,慢说是林长老和雷震露出见了鬼的惊吓表情,即是杜瑶光也楞了好一会儿。
赵青罡又羞又怒,且有些不敢置信,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到底谁是主?谁是从?当下连说三个“你”字,但是不知怎么的,一旦触及到赵雪骥那一双清亮的眸光,就怎么也愤怒不起来。
赵雪骥在心下无奈一叹,知弟莫若兄,赵青罡的个性和其父相差甚远,或者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他刚硬、自负、勇敢、喜欢冒险,这些都是赵佩琼所不具有的,为了拦下他,也只好得罪他。
趁着赵青罡仍旧呆在原地发怔,赵雪骥向另外二人使了个眼色,迅速登出了地洞,来到庄外解了马,分辨了方向,直朝陇州城奔去。
然而,就在此刻的九锻山庄,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却闪过了一张诡异的银色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