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羞辱他!
你无赖不打紧,乞丐本就是下九流都算不上的货色...但你好歹换一家。
这都接连三日了,是不是还有第四五六七八日,这样下去,他不是要养这臭乞丐一辈子?
镇上商贩成百上千,我偏就搞你一家。
不就是看他行将朽木,拳头软弱无力。
老头儿不单单只是心疼面包,他还感受到了来自一个臭乞丐的鄙视。
...
越想越气,老头儿下手间便更狠了,开始手脚并用。
苟日德身上的脚印快速爬满全身,看起来像一只别致的大瓢虫,加上口鼻间溢出的鲜血,整个人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老头儿狠厉,仍还不停手,泥人都有三分火,他虽年迈,但也不是好欺的,被苟日德接连着三日上门抢劫,换个凶悍的,那是打死不论,荒镇的民风就是如此。
荒镇中,夺人钱财,大过杀人父母。
虽然一块黑面包不值钱,但架不住你天天来,手段还极不要脸!
...
但奈何老头不管如何加重力道,脚下那个蜷缩的身形始终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尝试着伸手去拽了三五次,那块沾满苟日德口水的黑面包依旧雷打不动的“藏”在他怀里。
足足半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头才不得不停手,无奈罢休。
“小贼狠勒,就当喂狗了。”
说完又恶狠狠的出言警告到:
“下次再来,看我不打死你,滚吧!”
他似是也恢复了理智,为了一块黑面包摊上人命确实不值当,心里想着明日要换个地方,要是这小贼还不放过自己,那就只有和这臭乞丐拼了。
...
待老头回到他的摊位,苟日德这才敢站起身他,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色平静。
苟日德看了一眼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老头,他眼中没有憎恨,就像看一个普通路人,当街被殴打,似乎并不让他觉得屈辱。
咧了咧嘴,露出两排沾着血沫子的牙齿,苟日德缓缓吐出几个字,铿锵有力:
“扯平了。”
然后,大步流星,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我拿你一个黑面包,你揍我一顿出气,苟日德觉得,这样比乞讨有志气,这叫等价交换!
这是他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三好青年的最后一丝倔强。
。。。
从始至终,看热闹的只是看热闹,苟日德被当街毒打,没人站出来替他横出头,或者说,在这些路人眼中,不出人命的话,连热闹都算不上,大街上打死人虽然麻烦,但总有不怕麻烦的。
这便是荒镇的风土人情。
————
回到破土屋,躺在草席上的苟日德感觉浑身无力,旧伤加新伤,现在他身体状况可谓十分糟糕。
方才这一顿打,吃一百个土鸡蛋都补不回来,而现在只是为了一快黑面包。
这黑面包若放在前世,恐怕狗都嫌塞牙。
但是现在苟日德...不嫌!说来讽刺极了。
这一刻,苟日德十分怀念那碌碌无为却又十分安逸的日子,虽然平凡枯燥,但怎么也不用沦落至出卖“肉体”换取食物的凄惨地步。
“艹”
张嘴吐出一个简短有力的音节,苟日德两眼一闭,搂着这来之不易的“晚饭”昏死过去。
当苟日德睁开眼,已是日后,阳光透过两根木条做的窗户投射进来,粒粒蓬土垢尘在阳光中翩翩起伏,配合着屋中杂乱的草与青苔,以及那发酵得快令人作呕的酸臭味,“狗窝”二字很是应景。
“还特么读书人。。我呸”
骂骂咧咧的嘟囔一句,苟日德费力的翻起身,掏出怀里的黑面包啃了起来。
要不是饿的,就他现在身上的伤势,恐怕还得睡上一日。
照惯例,只吃一半。
将剩下的黑面包塞进怀里,苟日德浮肿的眼圈里全是惆怅。
他对前身很是不满,但凡学点儿有用的本事,哪怕是会个胸口碎大石,他现在也不必沦落如此下场。
但木已成舟,长吁短叹的没半点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困难。
想一直靠着挨揍换取食物,除非他是钢铁侠。
“必须支棱起来啊,不然刚穿越就饿死了,岂不是给地球老家丢脸...”
苟日德心中发狠,生活可以吊打他一时,但不能磨灭他的斗志,重活一世,决不能就这么一直憋屈的当一条咸鱼。
然而冥思苦想之下,苟日德也没想到什么办法能解决当下的难题,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他还不是什么英雄,而人不吃饭,就要饿死,这是自然法则。
换在前世,他还能咬咬牙去卖个肾什么的,但是现在你出去说“你好我把肾卖你要不要”,估计会被打出翔。
都是文明人,特么恶心谁呢。
除非有人觉得吃人腰子也能大补,不过估计这样的好汉不好找....
昏昏沉沉的,苟日德又开始胡思乱想。
“邦邦邦..咯吱~~”
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苟兄,你没事吧。”
苟日德抬头,迎面的是一顶黄色的大草帽,以及草帽下那一双充满关切的眸子。
苟日德眨眨眼,接着脑中一疼,一串信息涌入记忆。
眼前这人叫陈二狗,与他一样,是监院的孤儿,不过陈二狗与他这臭乞丐不一样,是个有工作的良民,在街尾张屠夫家做杂工。
张屠夫是杀猪的,陈二狗平时也就扫扫地,挑挑猪下水之类的活儿,偶尔东家忙不过来,他也有练习杀猪的机会。
二人关系很好,陈二狗之前偶尔会带一些猪肝子,猪肚之类的来接济他这个读书人....那些画面在脑中闪现而过,似乎是一些美好的回忆...
愣愣发呆的苟日德嘴角一绺哈喇子都牵成了丝儿,戴着大黄草帽的陈二狗又关切的唤了两声。
“苟兄..苟兄?”
“额。。哦哦哦。”
苟日德回过神来,待发现嘴角一条青龙,下意识的用力一吸,然后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说了句:
“你咋来了,东西呢?”
说着,一双眼睛满是希冀。
猪下水什么的不算好东西,但好赖算个荤菜,连黑面包都得省着吃的苟冬希,那是无比怀念那丁点儿油水的味道。
他这一问,陈二狗顿时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东家最近生意孬,没给赏,下次..下次带给你吃。”
苟日德闻言失望:“那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被打惨了,来看看你。”陈二狗眨巴眨巴眼,打量着苟日德身上的伤。
“我没事。”
苟日德故作轻松,挥手间,胳膊却酸痛的厉害。
陈二狗点了点头,又劝解的说道:
“你讨口的,要知道轻重,有些大人不给,莫追赖着要,不然又要挨打。”
苟日德一愣,反驳道:
“我不是乞讨才挨得打,我那是....”
话说到一半,苟日德突然语塞,他不知如何叙述,说他是用身体换食物....
不妥不妥。
虽然这是他信奉的等价交换原则,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你别管,我有分寸,还有,我不是讨口的,金盆洗手了,以后也不会是,以前的那个苟日德已经死了,还有以前讨的口,那也不叫讨口,嗯...读书人的事,不能说是讨口,那叫化缘。。”
苟日德开始自圆其说,反正,乞丐这锅老子不背。
“化缘?”
陈二狗抠了抠头顶的大黄帽,显然是不明白其含义。
“对,化缘!”
苟日德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指着自己的鼻子,似乎这样更有说服力一些。
一旁的陈二狗愣愣,明显还是不明白,不过这不要紧,以前苟日德说话他也有不明白的,对方毕竟是读书人,与他这个泥腿子不一样,不过...似乎现在的苟日德说话更深奥了呢。
“那苟兄,什么是金盆洗手?”
或许是人本能的求知欲,又或许是“金”这个字触动了某些遥远的幻想,陈二狗歪着头又问了个问题。
苟日德是读书人,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苟日德可能就在书上见过,比如,金子,金币...不过金盆是干什么的,金子做的盆子?大户人家拿来洗手的?那也太奢侈了,苟日德也洗过?那可太体面了,等会儿一定要问问,自己能不能也洗洗。
看到陈二狗眼中好奇的目光,苟日德翻了个白眼:
“就是不干了,转行的意思,你别多问。”
“还有,你能不能别叫我苟兄?”
苟兄苟兄的,听着像狗熊,苟日德有些烦躁。这破名字...。
陈二狗闻言一愣,眼中全是不解:
“不是你让我叫你苟兄的吗?说是读书人都这么叫,显得斯文。”
我去特么的读书人。
“以后改口叫大哥。”
“嗯?哦,好的。”
“叫声来听听。”
“大哥。”
陈二狗很痛快,似乎对于苟兄这种斯文的叫法,他自己也不是很习惯。
见陈二狗如此听话,苟日德欣慰不已,暗道以后发达了一定要提拔提拔这个懂事的孩子,杀猪什么的,一看就很没有前途。
不过,陈二狗这个名字....
也够随意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跟自己同病相怜。
半晌,见陈二狗还盯着自己身上的伤势不放,苟日德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别扭,当即开口道:
“别看了,我没事,你管我叫我大哥,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跟着我混,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比杀猪强,以后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来,尝尝这黑面包,嚼劲好得很,跟牛肉一样。”
苟冬希掏出剩余的半块黑面包,对于自己新收的小弟,他当大哥的自然不能小气。
用这身体换来的黑面包招待,已是现在的他能表现出的最大诚意。
然而面对他的招待,陈二狗却摇摇头:“我吃过饭了。”
张氏肉铺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但自家学徒的吃食还是顿顿都有的,尽管,是些比黑面包还要差的食物。
“这样啊,那就算了。”苟冬希干咳两声,将黑面包收起。
吃过了,自然是最好的。
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可不能再次施展那“等价交换”之术。
明日要是再去找老头儿,说不定要死在老头的铁拳之下。
陈二狗将草帽摘下,坐在苟日德旁边,看着苟日德青红相间的皮肉,陈二狗眼中竟是不争气的泛起点点水汽,苟日德,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不给就不给嘛,还把人打成这样。
感受到陈二狗真挚的目光,苟日德心中也是一阵感动,对于这个小弟,多了一分真正的认同。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第一次体会到类似“被关爱”的情绪。
虽然两人关系本就极好,陈二狗,是苟日德前身唯一的死党,也就是陈二狗,换了别人并看不上他这个“读书人”,就连同在监院一个屋檐下的一众孤儿也是如此,只有陈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