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升起。
酒楼里,人声鼎沸。
陈卓躺在椅子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烤肉和老糟烧的香气。
不到半个时辰,一缸的老糟烧已经见了底。
“痛快!”陈卓大叫。他好像很久没享受过这样的生活了。高兴之余,他又开始在齐霄面前念叨起来:“大哥,你不是老问我为什么一年前突然失踪了?我今天就把答案告诉你。那天夜里,雷雨交加……”他话说一半,齐霄忽然打住:“你就扯吧,我问过跟你一同押送东瀛人的兄弟,那天天气好的很,哪来的雷雨?”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陈卓接着说,“去牢城营的路不知怎的被封住了,那个东瀛人狡猾得很,他说自己知道有条路可以抄过去,却故意把我们往林子里带,等我们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鬼地方到处都是机关陷阱,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后就剩我一个人了,多亏我留了后手,让小余带几个人把守在林子外面,要不然我们这队人可就全他妈完蛋了。”
“小余?”齐霄顿了顿,说,“老陈,你说的这个人可是前不久刚当上副都头的小余?”
“除了他,我们兄弟几个还有谁姓余?”陈卓看了看齐霄,讥笑着说:“我说大哥,你是不是练功练傻了,居然连我们这几个出生入死的弟兄都认不出来?”
面对陈卓的讥讽,齐霄也不生气,他微笑着说:“我一直觉得小余提供的消息很准确,可是那天告诉我你失踪的人居然是他。你难道是真的失踪了?”
“我根本就没失踪。”陈卓说,“进入林子前,我偷偷告诉小余,如果我和兄弟们上了当,你就把假消息传到军中,就说我失踪了,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让大哥你找到我。”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差点没了命。”齐霄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一天小麻花是怎么掉进井里的,现在看来,你就是那个躲在幕后的黑手。”他接着问:“源义真跟你是不是也有关系?”
“我不认识源义真。”陈卓说,“这个名字,是那个东瀛人临死前告诉我的。那个时候他跑的比我还快,等我逮住他时,他的同伙碰巧也赶来了,但他们哪里是爷爷我的对手,统统都被我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打趴在地。东瀛人瞧见同伙都不能动弹,自己又跑了起来,可没跑几步,一支暗箭就扎在他的脑袋上面。”
“箭?谁射的箭?”
陈卓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猜是谁的?”
“天底下会射箭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是谁?”
“你一定想不到,”陈卓面带笑意,“她是你的老情人。”
听了这话,齐霄的脸忽然变得僵硬。“阿雪?不可能是她。她不会武功。”
“你把你的老情人想得太简单了。”陈卓又喝了一大碗老糟烧,“女人最擅长伪装自己,要不然怎么夺得男人的心?东瀛人就是被她出手杀死的,临死之前还说,源义真迟早会把我们都杀了。人都要死了,还不忘把源义真拿出来吓唬吓唬我们,想必这个源义真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你那个老情人还交代过我,要我把一支花簪子藏在源义真家里,我就偷偷潜入他的家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藏东西的地方,只好藏在他经常坐的马车上,没想到大哥你真是勇敢,居然敢去拦他的马车,那马儿一惊,顺便就把那簪子给抖出来了。对了,大哥,你说你和你的老情人都处了多久了,怎么还不把她娶了呢?再不娶,人家可就真的老了。”
“老陈,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齐霄说,“若是娶了她,我可就听不到你在我面前说老情人这三个字了。”陈卓听后,无话可说。
齐霄取出镖旗,忽然发问:“你知不知道这旗杆里面藏着什么?”陈卓摇了摇头。
“你就不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吗?”
陈卓笑着说:“这种事我用不着去想,反正主意是大哥出的,大哥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我要你去吃屎,你会去吗?”
陈卓忽然不笑了,他一把夺过齐霄手里的镖旗,抓着旗杆看了很久,忽然说:“这旗杆不粗不细的,我实在想不出里面会藏着什么有价钱的宝贝。”
“看来我得让你长长见识。”齐霄说完,伸出一只手来,从陈卓那边接过旗杆。他旋开旗杆顶端的钢珠,将里面白花花的硝石粉倾倒而出。
陈卓看得两眼发直。“这不是用来造火药的硝石吗?”
齐霄拾起一颗硝石,淡然一笑:“张岱这个人虽说纨绔,倒挺有本事。”
“张岱?是不是那个狗官张宪瑞的儿子张岱?”
“是他。”齐霄点了点头。
“妈的,又是这个龟孙子!”陈卓说完,把碗往地上一砸,“大哥,你是说这些硝石都是他的?”
“嗯。”齐霄把硝石小心翼翼地装回旗杆里,“再过一个月,就是江淮制置使熊秉文的六十大寿。张岱来扬州,想必是要借此机会树立名望。”
陈卓一拳打在桌子上,气呼呼地说:“我在军中的时候就看那姓张的不顺眼。要不是有他爹罩着,老子早就想把他宰了,亏薛浩然还是一代大侠,竟然肯替这龟孙子当走狗!”
“老陈,你没押镖,自然不懂他们的难处。”齐霄拍了拍陈卓的肩膀,微笑着说:“干镖师这一行,进门前都必须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顾客要你做的事情永远是对的。”
“那顾客要是个王八蛋,他要你干的也算是对的?”
齐霄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站在一旁消气的陈卓,顿时觉得这个朋友很可爱。
这里的可爱自然不是指外表,而是指内心。
能提出这么可爱的想法的年轻人,在这世上已经不多了。
“我猜张岱找人运这些硝石,恐怕不是造火药那么简单。”齐霄淡然说道,“若要造火药,只需取硝石块即可,没必要特意磨成粉末。所以这些硝石应该不是用来造火药的,或者说,它们本来就不是硝石。”
“不是硝石?”陈卓惊道,“这世上还有和硝石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
“当然有了,只是你没见过而已。”齐霄刚说完,又拿出一颗递给陈卓,“听说太湖生长着一种怪石,名叫蓝硝,形状颜色和硝石非常像,因为能在夜里和浓雾里发出蓝光,故而得名。当地捕鱼的百姓见那东西在雾里一闪一闪的,看着非常恐怖,都把它称作鬼硝。如果我没有猜错,藏在旗杆里面的并不是硝石,而是蓝硝。”
“大哥,你觉得这东西能值多少银子?”
“我要是说出来,只怕会吓着你。”
“你就说吧,我胆子大着呢。”
“你手里那一颗,少说也要一万两的银子。”
“一……一万两!”陈卓听后,赶紧把那颗蓝硝当做宝贝藏起来。
“这东西比较特别,若是急着卖,最多只能卖九成。”
陈卓眨了眨眼,说:“一万两,九成,是不是一千多两银子?”齐霄叹息说:“没错。这一面镖旗里藏着的蓝硝少说也能换十万两银子,若是我们把这些银子送给那些没饭吃的灾民,那该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陈卓又问:“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急着卖?”
齐霄说:“我们不但要急着卖,而且要换成现钱。扬州城附近到处都是流民,他们正等着哪位大善人过去施舍呢!”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吧!”
“东西是要急着卖,但用不着这么急。”齐霄喝了碗酒,又吃了口烤肉,这才悠然说:“扬州是张岱的地盘,城里城外,说不定到处都有他的耳目,更何况薛浩然也在扬州,你要是出去碰上了他,可就麻烦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干嘛要走这一趟?”
“你想不出?”
“我想不出。”
“你真的想不出?”
“哎呀,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你都已经想出来了,干嘛要我来想?”
齐霄笑了笑,说:“你认不认识杨茂财?”
“杨茂财?我当然认识。”陈卓一脸得意。
陈卓认识杨茂财,是因为一家酒楼。他来扬州好几次,每次来都会在那家酒楼喝酒。
酒楼就是他们现在喝酒的那家酒楼,而酒楼的大老板就是他们口中的杨茂财。
看着陈卓一脸得意的样子,齐霄轻声问道:“你认识他,那你知不知道他是靠什么起家的?”
陈卓摇了摇头。齐霄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杨老板这个人不收别的,专收赃货。他把赃货买下来,一转手,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干干净净。”
陈卓回道:“大哥,我们这次来扬州,该不会是来找他吧?”
齐霄点了点头。陈卓忽然大声说:“我一直以为杨茂财是个大善人,没想到居然是个收赃的!大哥,我们跟这种人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嘘!”齐霄示意陈卓息怒,“老陈,这杨茂财虽说品行不端,可在扬州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这个人胃口大,我们的手上正好有一批烫手的货要卖出去,若是能买通杨茂财,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陈卓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一阵咳嗽声。“二位公子,小心隔墙有耳。”
“杨老板,既然你都听见了,那就进来吧。”
杨茂财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穿着紧身的衣服,看起来像是护卫。
陈卓站在齐霄面前,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杨茂财。“我大哥是说让你进来,没说让你带人进来。”
杨茂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位小兄弟,我且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大哥身边?”
陈卓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是来替大哥做事情的。”
“这就对了。”杨茂财又轻轻地咳嗽一声,“我身后这两位也是替我做事情的。小兄弟,若是依你的意思,我只能一个人进来,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和我的这两位随从一块出去呢?”
“你!”陈卓被杨茂财气的无话可说,他指着杨茂财,脸上露出心急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了。”齐霄开口道,“老陈,别为难人家。”他拿出镖旗放在桌上。“杨老板,你看这里面的东西能值多少银子?”
杨茂财把镖旗拿在手上,轻摇了几下,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圆了。“齐公子,这些东西就是你要卖给我的货?”
“正是。”齐霄说,“我听说你经营的拍卖场里有一颗洗髓丹,不知道这些货够不够买?”
“洗髓丹?”杨茂财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鄙人的拍卖场确实有一颗。公子,我们都是生意人,做生意少不了要讨价还价。这旗杆里的宝贝虽说能值十万两银子,但我最多只能出三万。”
“三万?”陈卓一把揪住杨茂财的袖子,“姓杨的,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杨茂财身后的两个随从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把他擒住。陈卓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和那两个随从动手打了起来。
“够了!”齐霄大怒,“陈卓,你给我出去!”
“大哥!”
“出去!”
看着齐霄愤怒的表情,陈卓撇了撇嘴,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杨茂财也给他的那两个随从打了眼色,示意他们离开。
“三万就三万,我卖了。”
“公子,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说的三万是指什么?”
“是什么?”
“我说的三万不是三万两银子,而是三万贯铜钱。”
“杨老板,莫说三万贯铜钱,就算你不要钱,我也会找你把东西卖了。”齐霄看着杨茂财,微笑道,“因为那颗洗髓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齐公子真是爽快。”杨茂财乐呵呵地说,“只可惜,有人已经比你早一些时候买下那颗洗髓丹了。”
“什么!”齐霄听后,瞳孔一缩,“快说,那个人是谁?”
杨茂财依旧笑容满面:“湛卢山庄的庄主薛浩然。”
听了这话,齐霄很想一拳打爆杨茂财的鼻子,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出手。“他现在在哪?”齐霄揪住杨茂财的衣领,怒气未消。
“和你们一样,就在我的酒楼里。”杨茂财这次忽然不笑了。“公子,如果你运气足够好,出了这房间,下了楼梯,就能看见他。”
“卑鄙!”齐霄一把推开杨茂财,拿着镖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陈卓见齐霄一脸不愉快,料定是和杨茂财谈不成,便快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