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男孩十三的妇人姓冯,奴隶封建社会非极具盛名者,妇女多称氏不称名。
冯氏带着十三在慕容将军帮助下很快在青城一隅有了居所。民舍偏僻虽小,二人却很知足。一切安顿完毕,冯氏就接手了照料城中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日常起居差事,每月的工钱尚且不错。
老先生计明微是青城德高望重的名仕,居住青城多年,在军营里身居要职(职位司农),负责管理军队军费花销、军用器械、城池设施修缮外,还独自在自己府邸开设了一间名为温学堂的私塾,专门教授官军子嗣识字读书,延续至今已然有三十多个年头,青城内上至将军下至伍长多数受过老先生的熏熏启蒙。
青城城内中央,道路曲干交错纵横,商铺琳琅,幌旗猎猎,来往商贾客民络绎,叫喊吆喝声鼎沸,闹腾的狠。老先生的府邸位居其中,此等喧嚣嘈杂的环境对于学士不利生活学习,但是年迈的老先生总是淡然处之,从未有过更换府邸的想法,更愿意在此等环境中教书育人,秉职办工。
曾有众多慕名而来的士子前来拜访离开后,感慨这种淡定自若的态度:“老先生大隐隐于市,这莫非是锻炼自身境界,达到物我两静的层次么。
两月后,入春。
十三今年也刚好满了十岁,他年纪尚小,平日里趁着冯氏出门,常常偷偷跟过去。一是耐不住孤独,二是好奇看看每天冯姨跟他提起的知识渊博的老先生。
十三起初是不敢进去的,犹豫的围着院落走了一盏茶(五分钟)的功夫又转回原地,想了想冯姨在里面,心里默念一声怕什么,才微微鼓起勇气进去。老先生的府邸在达官显贵的人眼里并不大,但对于从未进过府邸的十三来说,却大的惊人。越过影壁墙,走进外院,小院约莫有五十平,院内没有一个人影,虽然外面喧哗,空旷的小院却显得相对冷清,突然耳边能够听见阵阵朗朗读书声:闵闵乎若视深渊,若迎浮云,视深渊尚可测,迎浮云莫知其际……
声音是从内院传来的,他小心翼翼的傍着内院门,斜着身子将目光投了进去,发现里面是比刚才的院子要大上几倍,里面约莫坐着二三十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有男孩女孩,女孩只有三个,多数穿着比较精致华丽,显然是富贵人家子嗣,少数穿着朴素的,整洁干净,略显庄雅。反观他自己满是补丁的衣服,粗鄙不堪,比他好的不止太多。此时一群孩子跪坐在一条四尺长案旁,用心诵读:窈窈冥冥,孰知其道?道之大者,拟于天地,配于四海,汝不知道之谕,受以明为晦……
十三羡慕他们,羡慕他们不是有书可读,而是羡慕可以拥有同龄玩伴,如此童年充实且欢愉,他一个十岁孩童何尝不想拥有。
十三瞅着院内听课孩童,双目出神,浑然不觉自己被人发现。
院内一名孩童眼角余光扫向院门,见院外伸出陌生的小脑袋,于是对着案前一位鹤发苍颜,短须老者道:“先生,门外有人。”
其他孩子听声目光纷纷注视而来,十三猛地缩回脑袋,吓得直接逃走。
老先生神情淡然,只是撇了一眼门外,并未有何反应,敲了敲木案,严厉道:“不要分心,认真看书,先行自己试解书中段落,等会挨个上前翻译。”
众人一听老先生要求他们轮流翻译书中字段,全部收回视线,低头发抖,哪里再去好奇院外人影。
老先生授课平时是比较严苛的,不喜分心失神行为,不然容易受到责骂,孩子们心知肚明,很快众孩童们恢复注意力,继续诵读,空旷的院落又响起孩童孜孜不倦的读书声。
十三回到家里,等待冯婶回来,无聊闲暇时间抱着小白毛狐在村里街道转悠,他的母亲有给小白狐起了个可爱的名字——毛毛,十三边转悠边嘴里念叨今天从老先生那里学来的几段文章:“闵闵乎若视深渊,若迎浮云,视深渊尚可测,迎浮云莫知其际。窈窈冥冥,孰知其道?道之大者,拟于天地,配于四海……”
这几段寥寥不足百字,读起来晦涩难懂,记忆强者,也不可能在听完一遍立即记住,照声诵读。
可他一个十岁孩童却记得分毫不差。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琢磨着陷入了沉思。
从午后起十三便像一截木桩,蹲在村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抱着毛毛,等待冯氏回来,直至暮色四合。
漫长的等候,昏沉的晚霞让他的眼皮愈发承重,意识模糊。零散行人的身影间歇晃过瞌睡的十三面前,他的双眼朦胧画面里略微有了熟悉身影。
数月前,他十三如同现在一样,同等姿势,在自家篱笆墙外等候父亲归家的身影,那高大蹒跚的身影回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摸他的小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份用白色粗布包裹的东西交到他的手里,眼神溺爱祥和。
他原本有个清苦却很幸福的家庭,可泯国对巳国的战争,让他成为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幸亏有冯氏的收养,他还能享受一丝被人关心的疼爱。
十三沉浸幸福回忆中,不知不觉一阵瞌睡猛然让他窜倒,他激灵的起身,甩了甩脑袋,意识才完全清醒,举目发现村外冯氏模糊的身影,正逐渐清晰。
十三身形似箭,跑去迎接。
冯氏毕竟是外乡迁移过来的,见到村口的村民面向而来,都会招呼问候,以免失去礼数,乡邻不睦。
村口的村民微笑点头致意回礼,突然放缓脚步,身躯停顿,想了一会儿,转身朝冯氏说道:“冯氏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十三那孩子每天都在村口等你回来,一等就是一天,孤零零的,看着怪心疼的。”
村民说完不禁皱眉摇头,连连啧啧。
冯氏一怔,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谦意道:“谢谢乡亲提醒,愚妇会注意的。”
说着冯氏见到远处小不点抱着更小的小白点朝他飞奔而来,抱起她的胳膊,贴在身侧,白嫩的小脸蛋笑容洒洒,
即使每天都会重逢,十三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重逢心里止不住的开心。
冯氏温柔的摸了摸十三的小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他,眼神里充满溺爱。
十三拆开白布发现里面是他喜欢的甜食,他眼神一亮,笑容愈盛。
不出几息时间,十三小脸突然一拉,失去笑容,眼角有些湿润。
冯氏寻摸着今天偶然买些孩子爱吃的甜食,怎么让孩子有突然有如此奇怪的反应,于是轻声问道:“怎么了十三?”
“没什么,冯姨,我们回家吧。”十三不想让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强忍笑道。
冯氏本想继续追问,见孩子眼角湿润,瞳孔晶莹,猜想自己估计是触动了孩子内心深出的回忆,索性放弃,道:“好,回家。”
冯氏牵着十三的小手,在村中小路上边走边说道:“今天你有去过老先生的学堂吗?”
十三歪头看向冯姨,怯怯点头。
“怎么了,冯姨。”
冯氏是今天听学堂的孩子们谈话时无意间听到有个孩子在院门外偷听,至于是不是十三,他是猜的。
学堂的孩子身份相比她和十三,身份金贵,十三冒然的进去,定然会引起那群孩子们的不满,更何况老先生的课堂不喜打扰,会让老先生觉得隔应。若是老先生不高兴,换个没有带娃儿的人,顶替她的差事,倘若丢了差事,她也就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以此养活她和年幼的十三。
毕竟穷苦的孩子,没有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在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台下听课学习。
一想到这里,冯氏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双手搭在十三瘦弱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没有冯姨的吩咐,不能去老先生哪里了,懂了吗。”
为人处世的道理,十三不懂,只知大人说话,小孩要听。他不想给冯姨招惹麻烦,于是点点头。
“嗯。”
冯氏见十三答应迅速,双目微微睁大,有些意外,她摸了摸十三白嫩的小脸蛋,细声道:“等来年,冯姨存点积蓄,冯姨找个会识字的先生教你,好不好?。”
十三摇摇头,“冯姨,十三会识字,不用请先生。”
“你会识字?”
“嗯,我爹娘教的。”
冯氏感到惊讶,什么样的父母能教出这么懂事聪明的孩子,不禁好奇。
冯氏笑道:“那好吧,等冯姨存够积蓄,给十三讨老婆,买田。”
十三低头小脸通红,牵着冯氏温暖的大手说不出话,冯氏玩笑的笑着,伴着笑声,两道身影渐渐被暮色吞没。
第二日,冯氏听得村民提醒,不想丢下孤零零的十三在家,索性带着他在身边帮衬差事,同时嘱咐他千万不要打扰那群金贵的孩子,以免引起麻烦。
老先生身体还算硬朗,不喜受太多仆人伺候,所以院内除去冯氏,别无他人。冯氏日常差事就是洗衣做饭,端茶倒水,再者一些琐屑碎事,差事并不过分劳累。
这日,冯氏吩咐十三给她打水盥洗衣物,十三身板小,从院外的水井到院内百步距离,一次来回折腾也就拎来小半桶,来来复复十几次才勉强够用,虽然辛苦,却很充实,不至于守在村口等候,漫长枯燥。
完成冯氏交代的任务,十三便会隔着院墙,不敢发出大的声响,贴着墙壁细细倾听院内讲课,课堂声音虽小,却也能听得清。
课堂之上,鹤发老者目光扫向台下众孩童,孩童们被目光扫中无不胆战心惊,埋低脑袋,生怕被单独拎出点名。
鹤发老者道:“三日前我布置一题,可有人解答出来?”
台下孩童目光虚晃四周,鸦雀无声,无人反应。
老者摇摇头失望道:“难道你们回去,几日只顾贪玩嬉闹,抛之脑后了?”
面对老先生质问,有孩童勇于起身道:“先生出题太难,城内皆知先生善于算数,我们只是毛犊小子初学先生皮毛,不知何解?请先生宽恕。”
孩童俯首鞠躬,请求先生莫要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