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人们来说,这趟c减地球之旅就是会显得如此沉重,又心事重重;左吴已经准备好同这里的皇帝进行新一轮颇为愉快的相互试探,权当一次有趣的游戏。
对小灰来说,每在这里走一步,都是对自己情绪的极限施压——对仁联刻骨铭心的仇恨在升腾酝酿,又让她像蓄势待发的野兽般准备狩猎任何与仁联有关的事物。
可又有矛盾在她心中撞击,因为这里的一切同她曾畅享的仁联太不一样。没有敌人丑恶的嘴脸,有的只是这里居民好奇的眼神。
这里的人甚至更像是仁联所建的“主题乐园”中,以修仙题材作为主题的展示之物;若这样把他们草率的当做仁联后,便开始自己的复仇,那还真是让自己的光明星海蒙羞。
还有其他人也是,例如金棉,一直抬头看着天空,盯着月亮所在的位置;以旧帝联为徽章的血汗工厂就在那里,上面的情况究竟如何,究竟是一番怎么样的风景?
越看,兽人小姐越嘲笑自己;因为至少在此时此刻,自己好像成了最关心旧帝联的那个。
艾山山则是单纯的紧张,左右四顾,一手摸着腰间的武器,另一只手搭着姬稚的身体,打算随时翻身上马,然后把左吴掳走,自危险中杀出重围。
列维娜就稍显离谱。她一直捏着自己的尖耳朵,似乎在倾听和品尝由众人的情绪所酿造出的甘冽佳酿,还在轻轻喘息,连呼吸也变得灼热。
比起他们。
小孩子的心思可就要单纯多了。
黛拉心情欢畅,在同二公主打架胜利后,连脚步都轻盈了许多;虽然周围四方都有大人的护送,但虫娘自己仍然坚持走在前方,把对她来说孱孱弱弱的二公主护在身后,带了一点天真的警惕,好像在彰显她作为姐姐的矜持。
二公主却把头深深低着,唯有破碎的眼睛中闪着的红光在针对周围不断扫视。
许久。
二公主才终于对黛拉压低声音:“……妹子,我的猜测对极,你对这些骗子确实太重要,哈哈,那我拼着命也要带你逃出去,怎么也得给他们添添麻烦!”
黛拉鼓起腮帮:“揍你哦,叫我姐姐!还有说多少次啦,这里没有骗子,相反,想蒙我的是你吧!我看见爸爸他们提起‘旧帝联’时你的表情了,你明明就想去月亮上去,看看那血汗工厂是什么样的地方吧?”
二公主愣愣,随即摸了摸自己残缺的脸:“我还以为凭我拆了脸上这么多零件,早就不会有什么表情了。”
虫娘也是吃惊:“什么?!你的脸是你自己故意拆的啊?”
“不是我决定的,是我这个系列的机型,在一次次迭代中总结出的规律——虚空中缺少可以直接利用的物质,而每次迭代也势必造成损耗,”二公主点点自己的脸:
“我还好,取消掉一些零件也能活,可我那些血肉同伴就行啦。他们若和我一样取消掉下颚,就连饭都吃不下,肯定会饿死。思来想去,不是只有我这个系列的机型多做一些牺牲了?”
黛拉抿嘴,忽然伸出自己的四只小手,在二公主的惊呼下又给她来了个熊抱:“辛苦你了,我的妹妹。”
二公主已经放弃抵抗了,翻着眼睛的红光,在麻木中等虫娘把自己放下后,继续默默前行,只想静一静,再努力寻找一下周围的破绽,将自己这空有一身蛮力的妹子从谎言中唤醒。
可黛拉仍在叽叽喳喳:“啊!你还在想一些坏事对不对?你掳不走我哒,或许……叫大妈妈和厉害妈妈,给你的身上贴一些肌肉会更好些?”
二公主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只靠关节末端的简陋电极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活动。
虫娘又说:“你这么多疑,或许你应该和漂亮妈妈谈谈心?漂亮妈妈很擅长这个,每次都能切中大家心里的要害;只是要小心,她喜欢捉弄人,可别被弄哭了!猫妈妈就着过好几次,我还查了百科,看猫儿到底会不会哭呢。”
二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按自己这个机型的设计图,胸腔内应该有个辈分的中枢处理器,以做头部受损时的备份,算是承载情绪和心灵的第二大脑,可惜这设计已经在不知那次的迭代中被优化掉了。
谈心?怕不是用各种可怖的手段把自己的中枢处理器生生剥开,然后生生榨干立面的情报吧。
黛拉没注意二公主的表情,依旧蹦蹦跳跳:
“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爬到马妈妈的背上去玩儿!马妈妈跑得很快,心情好时可比星舰都快!心情不好嘛……我,我不敢说,但敢教你辨别马妈妈心情好不好的诀窍,看她的耳朵和鬃毛,竖起来七十度左右就是……”
“啊,最简单的方法,如果爸爸和大妈妈不见踪影,而你独独看见马妈妈,那她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另外,最后还有亲妈妈,我不管有没有事都会往亲妈妈那里钻……噗哈哈,虽然有事也多半指望不上亲妈妈,但我就是喜欢!”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个不落的钻进二公主的耳朵,让她终于不堪忍受,忽然如同崩溃般抬手,将其盖在头上的破布兜帽揉成一团纷乱:
“嗯啊啊啊啊啊!妈妈妈妈!这么多妈妈也多亏你能记得清!妹子你的脑瓜里是不是除了天真就装了这些!怪不得你看不出这些骗子在蒙你,原来你根本就想不了其他东西了!”
虫娘吓了一跳,四只小手抬起来,为了计数掰了掰手指:“一二三四五,哪有那么多?这都分不清,你才是笨蛋。”
二公主咬牙,有些担心自己刚才崩溃的尖叫惹来不必要的注意,左右四顾,发觉周围的大人只是有些暧昧的偷笑后,又咬牙低头,继续往前行走:“行行行,能分清能分清。唉妹子你分明这么好骗,凭什么力气这么大?”
黛拉闷闷:“好啊,我又好骗了。明明是你又神经质又固执,明明我所有的老师都夸过我聪明的。”
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姐妹,忽然就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隔阂,好像所有的亲情间都会出现的那样,只是有些弥合得快,弥合后也会比以往更坚固;有些却会让裂隙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无法弥补的那端。
黛拉知道这点,也在一些奇怪的补课上看过类似无法弥补的桉例。彼时自己一定会对他们施以毫不留情的嘲笑,因为只需要做出一点点微小的努力,就能把这隔阂给完全磨灭。
可轮到自己,虫娘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这么个俗人,会因为赌气而不好意思开口,会让自己脚下的速度加快,把残缺的妹妹给甩到身后。
分明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黛拉握起自己的四个拳头,在暗暗积蓄决心,脑袋也低下。她不知道在外人看来,她和二公主就像闷头走路的两个矮蘑孤。
她俩的脚步忽然齐齐一缓,因为紧盯着地面的她们忽然发现地面晦暗了一瞬,似乎是被什么庞然大物遮蔽了一瞬间的日光。
两个孩子同时抬头,一齐发现在闷头走路的这段时间中,她们已经跟着大人们跨越了云海,跨越了这充满奇幻色彩的地球,在月影的映照下,终于走到了那四四方方又宛如无边无际的建筑群前。
这里是那位皇帝的皇宫。
黛拉一时忘了自己积攒下的决心,惊讶一瞬后就让其与左吴呆过的地方做对比,只觉得无论品味还是规模都哪哪不及自己的爸爸,也不知道加了多少层滤镜。
二公主却还是对刚才掠过的巨影尤为在意:“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唔?”
黛拉听见,抬头,眼睛眯了眯,有巨龙血脉的眸子能轻易捕捉到那已经远去的黑影:
“一只鸟型造物,估计是按地球古代的丹顶鹤做出来的。这个地球就是修仙的主题乐园嘛,有丹顶鹤我算是标配了。看过图鉴,那造物也算逼真,可惜脚趾甲上露了破绽,这种鸟是涉禽,不是勐禽,不该有那样尖锐的爪子。”
二公主想了想,破碎眼眸中的红光提升了一点亮度:“按我的习惯,我会研究这些细节,来看这一切是不是有人编织给我的幻觉。这么多年,我见过类似的灵能技艺,把人困在自己的梦里,在潜移默化中同化。”
“按我的习惯,现在就该分析这场梦的主人为什么会把丹顶鹤的脚替换成勐禽的爪子了,他是有什么雄心壮志,还是把什么东西当成了自己的猎物?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鸟,随时准备给自己的猎物以致命一击?”
“这样分析,总是会有所收获的。”
黛拉又有些忍不住笑:
“你好像在做什么理解,我以前上过这样的课,让我想想!嗯……若这地球是个梦境,那梦的主角不毫无疑问是那位皇帝?他就是伪装成仙鹤的勐禽了?那他的目标是谁?啊!该不会是我爸爸吧?”
二公主撇嘴:“谁知道,哈哈,这里的皇帝在蒙你爸爸,你‘爸爸’又在蒙你,到处都是骗子,妹子,你还不跟我想办法逃离这里?”
黛拉皱眉:“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理解吗,你怎么又绕到这个地方了。”
此时。
似乎是那远去的丹顶鹤所掀起的气流终于吹到了两个孩子身上,二公主偏头,看见自黛拉身上飘起的衣摆,一直悬着的戒备忽然松了松:
“那妹子你呢,我刚才就发现了,你一直在注意周围,看那丹顶鹤也相当仔细,为什么,单纯只是对这种鸟感兴趣?”
黛拉张了张嘴,闭上,忽然快速瞥了一眼左吴,压低声音,仿佛商量起了什么天真的阴谋:“我只是在观察,那鸟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类人的特征……”
二公主惊奇:“为什么啊?”
“因为我爸爸……我妈妈们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了……还缺个长翅膀的,”黛拉的头越压越低:“我得防一手,倒不是像你说的一样会因为数量太多而分不清,只是数量再多的话,我肯定会被各位妈妈区别对待的,会让被冷落的那位……伤心。”
黛拉这么说,声音又压低许多,好像这话不想让任何人听见,只愿意分享给特定之人的秘密。
二公主讶然,忽然伸手摸了摸黛拉的脑袋:
“傻妹子,我也没办法打包票,说我可以对我的同伴们一碗水端平啊,虽然他们没剩下几个。”
“哈,还有,我想你是杞人忧天了,那长翅膀的不就是个造物吗?你该担心的是那些长了几条尾巴和兽耳,除此之外长得和人类差不多的那些啊。”
黛拉忽然冷漠:“那些?切,我爸爸才不会感兴趣。以及你不要小看人类的血脉,但凡带了一点人类基因,就能和其他任何种族融合,没有一点障碍,造物?多努努力也是可以的。”
这个星球上的“求道者”,全部是有着人类血脉的混血。
二公主恍然:“啊,哦。妹子你说是那织缕的权能对吧,我想起来了。哈哈,作为蒙你的谎言,倒是做到了前后逻辑自洽,加一分。”
黛拉转头:“这才是你最应该相信的部分吧?你不是说了你在虚空中也听到了一个叫‘食煞’的,一直在让你们签订合约吗?食煞,织缕,听起来就像是配套的名字!”
二公主点头:“哈哈,那我确实该为了这事感到后悔了。织缕的祝福能这么神奇,食煞也不该有多差吧?可惜她虽然说了好处,但代价给列得明明白白,我们没办法接受。”
虫娘提起兴趣:“这你之前没说啊,那代价是什么?”
“饥饿,会让我和我的同伴们感受无边无际的可怖饥饿,饿到发狂后,以这种饥饿作为我们战胜仁联的燃料。什么疯言疯语?会相信的才是白痴,”
二公主说:“与之相对,换来的只是让我们更能打,跑得也更快。这算什么?稍微能打一点,就能战胜仁联了吗?还有跑得快,不劳她费心,我们还一直没被仁联抓住呢!……除我以外就是了。”
黛拉想翻白眼,心说你明明不会相信任何人,除我以外。
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捂嘴。
无边无际的饥饿便是食煞的祝福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虫娘喃喃:“饥饿?好巧,我或许是最习惯饥饿的那个人。”
二公主一惊:“那些骗子不给你吃饱?!”
“瞎说!是我另一具身体,索林原虫女王的!”黛拉提高音量:“那身体给我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饥饿,让我难受死,却因为无时无刻的侵蚀,让我习惯这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