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沉，秋风瑟瑟，半缺的明月之下，随风而起的衣摆如枯叶一般在空中轻旋，勾勒出一条条疏凛弧线。
长乐殿中的烛火渐渐熄灭，沈辞在放完风筝之后回来已然睡下，沐窈也欲要回去自己的暖阁。
但以往都只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丢出长乐殿的母皇，这次居然反常地要送她回去！
沐窈有一瞬的受宠若惊，可转而在一阵阵沉默和寒风中意识到了事情应该没有简单。
在长乐殿通往暖阁的小路之上，沐窈半垂着头，敛着眸子，忽然右手向前探出半分抓住了沐元溪的衣袖，指尖触摸到那冰凉温度，下意识地一颤。
“娘亲...”
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抖了些许，青涩而又低沉。
“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些什么啊？”
沐窈缓缓抬眸，捕捉到沐元溪墨瞳里一闪而过的那一丝不忍，沐窈抿了抿唇，将从下午之际就发现的各种异常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爹爹到底怎么了啊？”
“娘亲又为何突然这么紧张？”
“那么多的补品，真的就只是血虚吗？”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沐元溪的嗓音无波无澜，沉浸在夜色之中，如水一样凉，一阵夜风拂过，沐窈突觉遍体生寒，微微僵住的唇瓣开开合合，嗓音干涩。
“...什么叫不要走得太早，什么叫等你啊！”
这句话在沐元溪哄着沈辞喝了燕窝的时候沐窈就有一瞬觉得不对，但那个时候并未提起，而是压在了心里。
可不管她怎样忽视，那句话都像是阴魂不散的雾霭一样，萦绕在心底，让她一次次地去推测这话中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最终的结果却让她胆寒。
“不是的，不是我想的那样是不是？爹爹没事的，他说他会一直看着窈儿的啊！”
沐窈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了沐元溪小臂，近乎哀求地询问着，期盼着那个能证明她错了的事实。
但是没有。
“沐窈，你该清楚，任何事情，有始有终，有因有果，人的生命，终究是有限的。”
沐窈恐惧一般地了移开了自己的手，双眸颤动着，退后了两步，怔愣地摇着头。
“可...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么早的啊！爹爹明明那么年轻，他明明很健康的...”
沐窈的情绪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如今也才十岁，过去的十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尽管窈儿老是被娘亲丢出长乐殿，可暖阁中的所有布置都是娘亲和爹爹亲手安排的，每一个摆件都价值不俗，每一处细节都藏着温馨；
尽管窈儿听北夏叔叔说过爹爹以前总是喜欢弄哭窈儿，但爹爹总是会给窈儿做好吃的点心，还会给窈儿温声细语地讲故事哄窈儿睡觉；
尽管窈儿总是被小姨用那种深沉而又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但小姨也总是会用自己的闲暇时间来教窈儿她的经验；
...
但如果...如果爹爹死了，那窈儿岂不是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了？
窈儿不要！
沐窈的眼眶中蓄着泪水，却死死不肯让它掉落，她抬起了头，沐元溪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倔强，无声地叹了口气。
“沐窈！听我说完！”
沐元溪右手扣住了她的肩膀，从手上传来的颤抖力度让她心中泛起了一抹酸涩，她垂眸看着眼眶发红的沐窈，低沉的嗓音中多了一丝温情。
“窈儿，你爹爹他不会死的。”
那一瞬间，沐窈眼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划过，闪着亮光，从她心里涌出了希望，对上了沐元溪的视线，张着嘴询问道。
“真的？”
沐元溪牵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继续朝着暖阁的方向走着，“先进去再说，外面太凉了。”
沐窈跟着她的脚步走着，但却不像一开始那般安静，手上的力度一点点收紧。
“娘亲，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爹爹不会死的，对吧！”
她执意要一个答案，沐元溪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暖阁门前，守在那里的红若和红微见到来人连忙行礼。
“陛下，殿下。”
“都下去。”
沐元溪淡漠无波地吩咐道，而后便带着沐窈进去，关上了门。
红若和红微对视一眼，有些不解为何陛下会来，小殿下又是那般模样，但也只能听令。
甫一进室内，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沐窈浑身发凉的身体也因为这暖意和沐元溪刚刚的那一句话而回暖一些。
然而没有得到准确回答的沐窈不死心地持续问道，“娘亲，你说啊，到底是不是真的！”
沐元溪于榻边案几之旁坐下了，昏黄的烛火之下，她的那张容颜一如往初，保持着最完美的状态，没有一丝的瑕疵。
只是眉眼里的骄煞变得平和了些，在面对自己的夫女之时，更是少有的柔情。
金丝一般的长发从肩侧滑落，映照着烛光，她用指尖随随便便地挑起一缕，从中所能找到的青丝是越发的少了。
沐元溪垂眸，复杂的眼神落在其上，淡淡嗓音飘散而出。
“人的生命的是有限的，但有些不是。”
沐窈深呼吸了几次，尽量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听了这话之后，泛红的眼睛中染上了一层迷茫。
沐元溪轻抿唇角，一抹哀伤的弧度逐渐浮现，“他的身体会死，但灵魂不会。”
沐元溪抬头，看向了眼前的沐窈，两人的视线平行相对，她继续说道。
“窈儿，这个世界比你所能看到的大很多，不仅仅是东宫，不仅仅是皇城，不仅仅是沐王朝，也不仅仅是云灵大陆...”
“你是知道爷爷奶奶的存在的，他们，便在另外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里，一个你只能通过宿镜看见的世界。”
“窈儿啊，你爹爹是不会死的，他只会提前去找爷爷奶奶，他会永远活着，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陪着窈儿罢了...”
在将这些讲给沐窈的时候，她仿佛也是在自我催眠一样，不过就是另一个世界，而已...
沐窈深吸了口气，唇边嗫嚅，眼神迷离地重复着沐元溪的话。
“爹爹不会死，但他会去找爷爷奶奶，离开窈儿，去另一个世界。”
这个答案虽然也很让她难过，但相比于沈辞会死这个事实来说更容易接受，然而沐窈仍旧很多东西不解。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早啊！为什么要提前！为什么不能多陪陪窈儿啊！”
沐元溪看到沐窈带着哭腔问出这个问题，墨瞳微颤，眼底有暗色流转。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是残忍。
残忍到哪怕是她想起来，都会心痛如刀割一般的地步。
可十岁的沐窈，站在她的面前，双眼泛红神情倔强，似是一定要寻一个答案。
沐元溪长叹了口气，带着凉意的嗓音隐隐透过窗缝泄露些许，模糊而又朦胧，隐散在了夜风之中，飘荡着寒月冷光之下，悠悠渺渺，随着那枯黄落叶，一起飘向了无边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