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骏走向薛家掌门薛形。
方才的“入场”,只是向前走两步,带出点意思而已。这时却是真真正正,朝薛形面前而去。
刚才已经暗自心惊的众修士几乎控制不住表情,差点悚然而惊。这是要干什么?要动手?
仍在不住哀求的薛中行已经作好了准备。以修行而论,这个孙儿不是薛形的对手,那边还要加一个薛心,以二对一,薛之骏一上手便要落败。但薛老头子并非白活了一百年,他也是炼气八级的修为。虽然寿元所限,登仙无望,但斗法却不妨事。修士斗法与体力没多大关系,往往岁数大些,经验丰富,比年轻力壮者更占优势。
以薛中行的盘算,那两姐弟一个六级一个十级,他和骏儿一个八级一个七级,就算最终不敌,也很能支撑一阵子。就这一会工夫,他那些嫡系定会一拥而上,而薛形的铁杆们却多半袖手旁观,不参与家族内部的厮杀。
自己这一方赢定了!
不要说薛中行和旁观的修士们,就连薛形本人也瞧出了不对劲。外人虽然看不出他如何调度灵力,准备迎战,但有个变化却是所有人的神识都能察觉:那只在空中盘旋的化形火鸦,忽地消失不见了。
那只火鸦乃是化形仙符生成,这火鸦符多少年来一直是薛家的镇派之宝。当年薛家先祖因为一段机缘,被一位上界修士别加青眼,特意赐下这道上界符箓,一代代传承至今。数百年来,薛家最为凶险的几次斗法,都是全靠祭出这道仙符,这才一击奏功。
正因为这火鸦符威力巨大,所以那位上界修士制符时特意给它加了个认主功能:只要有薛氏血脉,火鸦便不会以之为敌。这是为了免得它落进别人手中,反而用来攻击薛家。
薛家内斗,火鸦便成了无用之物,纯粹白费灵力。薛形收了火鸦,外人不知底细,还以为他不愿将这种一击必杀的利器用在自家人身上(不少人还暗笑年轻人真是过分单纯,何等幼稚可笑)。薛姓修士们却知道,这是掌门人在积蓄灵力,等待接下来的同门厮杀。
盘点清算的这一片场地十分广阔,但修士自有法术,看似从容漫步,实际速度极快。薛之骏的位置在场地的另一端,与薛形相对(立场相对,相距自然最远),一步步行来,转眼间便已过了中线,到了薛形的半场。
平常较技、斗法,这个距离是最合适的。比如薛中行距薛形,就是这般远近。这样的距离,哀告求情显得真诚,突然动手也很方便。
薛之骏继续前进。
在场修士虽然没有惊呼、色变,但脸上表情凝重,嘴唇眉眼都绷紧了。过了这个距离,那就不是较技,而是近身暴击,不留余地,拼尽全力,争取一击致命。
这是奔着拼命去的。
薛中行暗自埋怨:何必呢,何必弄得不死不休呢。压倒薛形,废了他的掌门之位,也就是了。只要薛老太爷坐上那个尊位,或者将薛之骏推上去,还怕他翻过来?薛姓修士们动手时都没站他那边,之后就更没这种可能性了。实在不放心的话,斥退之后,再给他按个挑动同室操戈之罪,逐出家门,也就是了。
前一刻还是堂堂掌门,后一刻就成了无门无派、无依无靠的散修。修行界中,很难再有比这个更悲惨的遭遇了。
但看薛之骏的模样,似乎非将薛形当场击毙不可。
薛中行心想:也难怪。这孩子这些年受了大委屈。本来一帆风顺,却先在修行上遇到了坎儿,卡在七级,多年翻不上去。接着又在门派人事上受挫。本来掌门之位,薛中行正准备交给他,近几年来一直将门派大小事宜给他练手。安排得好好的,却被薛形仗着白家之势,硬夺了过去。
新仇旧恨交叠,非杀人见血不能泄愤。
薛老太爷暗道一声:也罢。修行之人,讲究心无挂碍。若能用薛形一条小命,化解了骏儿心里那些疙瘩——也算这狗崽子最后一次给薛家效劳。
薛中行直起身来,和薛之骏一样迈过中线,从另一个方向走向掌门薛形。
祖孙两人角度不同,一前一后,但有一个共同之处:两个人都没有横眉瞪眼,杀气腾腾,更没有口出恶言,揎袖攘臂。相反的,无论薛中行还是薛之骏,两人皆是一脸恭顺,低眉顺眼,仿佛正趋前请罪。老头子更是噙着两眼泪,就像要抢上前去,扑在脚下痛哭一般。
但是,离薛形较近的几位修士却悄悄后退。手上攀着柳枝,抚弄着花丛,看似悠闲,脚下却不经意间越踱越远。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薛形周围已经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只有薛心反而紧赶几步,插到薛形身前,挡住薛之骏的去路。薛中行与薛之骏虽然还未近身,但祖孙两人已成夹击之势。却被薛心这一拦,破了这个阵势。
“骏叔,有什么话说?”
薛中行暗叫一声:便是此刻。二夹一攻薛形未成(那么理想的局面,本来就不大可能成真),但薛心前出,只要骏儿突然发难,他再从旁边全力出手——
——当然不可能一击得手。薛心不是傻子,到这时怎么可能毫无防范。薛形同样不傻,也会立即补上防御的空档。但即使这样,祖孙二人合力,也会让本身较弱的薛心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只要自己能多缠住薛形一会,骏儿抓住这个机会,很可能一鼓作气,拿下薛心。腾出手来以后再和他联手对攻薛形,不需其他人助攻,便能让这个僭居掌门之位的狗东西一命呜呼。
就算不成,骏儿战薛心,我战薛形,形成缠斗之局,我那些人也必定上前助攻……
薛老头子打着如意算盘,却听见薛之骏回答薛心:“侄女儿,我是特意来向掌门请罪的。”
薛中行:???都这时候了,还使什么缓兵之计!当别人都是瞎子么!
果不其然,薛心尖声道:“你当大家都是瞎子么?你和他两个,”将手一指薛中行,“像这般逼过来,说什么请罪,分明是意图不轨!”
薛中行正想出手,万万没想到薛之骏竟然双膝跪地,大声道:“薛之骏以下犯上,忤逆掌门,该罚该杀,任凭掌门一言而决!”
这个姿势全无防御,这是将自己完全交到对方手里。薛老太爷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这是……苦肉计……?“骏儿,你这是……”
你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