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生哽咽难言:“小玉姐……”
顾小玉嗯了一声,惊醒过来。“你叫我小玉姐,我听着很喜欢。”拉起涂生的手,道,“我便认下了你这个弟弟。你瞧,我没找着大个子丈夫,却找着了大个子兄弟。哟,怎么还哭了,高兴吧?姐也高兴。”
小玉姐抽条手绢,想替涂生擦眼泪,又够不着擦,自己也泛着泪花,于是捂在自己眼睛上。“你别招我哭!”勉强笑道,“你看你姐傻么?本想找你说小公爷的事,却说了一堆自己的傻事。”
涂生道:“你想知道他的事,我这便告诉你。”双手在脸上用力一阵乱搓,放下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很好,心眼儿好,对人好。哪怕对普通百姓,也从没想着仗势欺人。还很勇敢,像那天生死关头……
“……你先别高兴,他还有些极蠢的地方,你想不想听?有时候不会好好说话,突然间就拽起文来……还有,老觉得武艺高强,其实都是花架子……哦,对了,你看他生下来就是小公爷,要什么有什么对吧?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傻念头,想抛下这一切好东西,去红尘之外修仙、飞升!”
小玉姐听得一会儿发笑,一会儿点头,听到这里,“这才不蠢呢,有谁不想着修仙呢?咱们凡人,好也罢歹也罢,顶天也就是八九十年。可一旦成了炼气修士,能到一两百年呢。更不用说立地飞升,成为天上的神仙!你告诉姐,难道你就不想吗?”
涂生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人人都想着天上,我却想在这人世间立足。只是走了这一遭,却立不住脚。这都是那些神仙作恶,害得我这样。”
顾小玉迷惑不解。涂生笑了笑,道:“这些话你不明白,也记不住。这样也好,这样我才不怕告诉你。我原本就是从那边来的,来自红尘之外。我那时是个当兵的,叫做天兵……”
涂生一五一十,说着自己的经历,眼看着小玉姐的表情从迷惑不解,渐渐变成恍恍惚惚。“……就是这样,我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挣扎回来,又见到你。一心想着和你成家,就在这里耕种、生育,就这样过完一生。但他们却硬生生让你忘了我!连我现在对你说这些,把心肝挖出来给你看,你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涂生说不下去了,顿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但这样也好。我和你成亲,我虽然欢喜,却耽误了你。那些修士做这番手脚,却也让我看清了:你真心喜欢的终归不是我,是陈杞。”
所有这些话,顾小玉都听而不闻,最后这句她却听进去了一些,用力点着头,道:“对,我真心喜欢他。”
涂生道:“那就去找他吧。什么婚前不能见面,什么矜持,都不用管。你去找他,他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看轻你。”
顾小玉红着脸,低着头,“那、那你帮姐一个忙,去叫他过来。”
涂生道:“我不去。我要走了,你的大呆子要走了。”
“你去哪儿?”
“去我来的地方。我在那里时,一心想着人间,没好好看看那个红尘之外。到人间才知道,这里的人,个个都想着那边。”涂生道,“那我就回去看看。有机会,还要到天上看看,看那些神仙如何摆布世人。”
涂生攥紧拳头,“若被我发现神仙不怀好意,为难世人,我定要让他们尝尝这双拳头的滋味!”
********************************************************
顾庄这几日,一场热闹接着一场热闹。先是平空掉下一个小公爷,紧接着又来了大队人马。这是小公爷的卫士们到了。
那一日小公爷陈杞出门散心,一去就是两三个时辰。丁侍卫放心不下,点起几个人,备马出营。出了营门,丁虎照例一马当先,跑了不到半柱香工夫,发现今天这一马当先实在“先”得不同寻常。那几个卫士先还只是落后一个马身,现在竟甩在后面足有小半里地。
丁虎骂道:“捣什么鬼,还不赶紧跑起来!”骂一顿,那几个赶几步。不骂他时,又渐渐落在后头。丁虎这才明白,“好你们几个,是要把我顶在前面送死?”虽然斥骂,他肚里也暗暗寻思:小公爷这几天脾气不好,正因见不得我等,这才出去散心。我又赶着去请人回来,这不是自己寻死?
丁虎拨转马头,“罢了,先回去,在营里等着。”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快到黄昏,丁虎再也等不得,多带了人手,一起去迎。(要骂大家都挨骂,不能光是我一个。)
一直跑出十里之外,哪里有小公爷的影子。
丁虎慌了,一面撒开兵马,四下里去寻,树林深处也要一一搜到。万万不能又像上次那样,被歹人诱进哪个偏僻地方加害。一面又命擅长察看足迹之人详加勘察,看地下的马蹄印记去了哪里。
竟是一直朝顾庄方向去了!
丁虎吓得头发竖立,连回营调兵都嫌耽误时间,只命一两骑飞马回去,禀报文少傅、范学士,自己带着余下的骑士,全速纵马,径奔顾庄。一路上不眠不休,不惜马力。跟不上的马匹连同骑士皆弃置路上,留待必定紧随其后的文大人收容。如此竭力飞奔,最后只有丁虎等五骑冲进顾庄。
顾庄张灯结彩,一片欢声笑语。更有大字喜报,写着种种吉祥话儿,恭贺小公爷、顾小姐福寿齐天等等。
虽然语言粗俗,但丁虎只觉得这些喜报堪比文少傅、范学士的锦绣文章,甚至尤有过之!这一路上他担惊受怕,唯恐迎面遇上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公爷,说他已退了婚回来了。见了这些喜报,丁虎真有死里逃生之感。
且不说丁虎如何和陈杞相见,顾庄如何盛情款待。又过两天,文少傅和范学士率领剩余的侍卫以及随行人等,几乎倾巢而来。侍卫骑士也还罢了,文少傅等文臣这一路奔驰,加上心急如焚,几乎去了半条性命。
总算一切都好,没有闹出大家最怕的退婚之事。小公爷和顾小姐反而一见倾心。文少傅当场拍板: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时此地,完成婚事。
免得这个不省心的小公爷又闹出什么事来。像这样孤身一人,远走二三百里地,怎么得了!
不要说文少傅,就连顾三爷都后怕:一个人就敢走这条路,这才叫吃了熊心豹子胆!且不说这里荒僻,时有狼虫虎豹。就算一路无事,他一个向来前呼后拥惯了的公子哥儿,没迷路都算天大的运气!
唯有顾小玉一个人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我怎么觉得他并非孤身一人,这一路上,似乎有个人始终陪着他、护着他。
顾小玉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印象从何而来。见父母、村里人个个都说小公爷一个人、几匹马,就这么从吴寨来了,她哪里还敢和别人说自己的这个傻念头。但越是不说,心里越是这么想。
就像醒来后回忆梦境,那个人的面貌总是一团模糊。顾小玉只记得他的个子尤其高大魁梧,好像、好像正是自己过去悄悄痴想的那个大呆子情郎。
原来如此!顾小玉轻轻叹了口气,明白了。原来自己竟将女儿家的白日梦当成了真事,在想象之中,竟让那个大呆子护送着自己的未婚夫婿,来到自己身边。
婚期在即,女儿家的痴梦,应该结束了。
别了,大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