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生信的记忆中,父亲裴翰好像曾经提起过万刃门,不过当时是裴翰欠了万刃门的人情还是万刃门承了裴翰的恩惠,裴生信已经记不清了。至于万刃门的所在,裴生信更是没有一点头绪,赌怪说万刃门在东北方,可具体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裴生信只好顺着这个方向一路打听过去。
“裴大人!裴大神捕!”
正在官道上赶路的裴生信听到身后的呼喊勒住了缰绳。他回头一看,一队车架优哉游哉的赶了上来。其中最豪华的那架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大人站在马车上呵呵笑道:“我的裴大神捕,你的耳朵可不应该这么不灵啊。”
裴生信拱手道:“原来是赵大人,失敬。”
赵大人拱手回礼道:“哎,裴神捕多礼了。不知神捕此去所为何事?”
裴生信道:“办案。赵大人此去又是所为何事?”
赵大人有些含糊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他随即向身边的手下夸赞道:“你们看看裴神捕一身风尘仆仆,铁面神捕果然恪尽职守,佩服,佩服。”
赵大人又道:“既是办案,不知裴神捕可有什么线索?”
裴生信道:“倒是有些线索。”
赵大人哈哈笑道:“有线索就不用急。上次你帮我破了‘飞花里’的那件案子,我还没有机会答谢你,这下有缘在我的地盘上遇上,我可得好好招待招待你裴神捕。皇上去年御赐我皇宫佳酿,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你裴大神捕可得到我府上与我一醉方休。”
裴生信道:“赵大人的好意裴某心领了,只是赵大人应该知道在下是什么人。在下办案期间从不饮酒,更不会因为贪图享乐而耽误办案。”
赵大人赞道:“不愧是铁面神捕!当真是铁面无私。不过裴神捕言重了。我怎么敢耽误裴神捕的案子?你刚刚说已经有了线索,你将线索告诉我,我吩咐手下的人去帮你查一查,这怎么能说是耽误你办案呢?再说了,我是看你一身风尘,于心不忍,想要请裴神捕你在我府上休息休息,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再饮几杯茶水,聊表答谢之心而已。如果这也叫享乐,我想这样的享乐反而会对办案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裴神捕,须知磨刀不误砍柴工。”
裴生信摇头道:“恕在下难以从命,不过赵大人的答谢之意裴某铭记于心。”
见裴生信不为所动,赵大人又道:“裴神捕,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是最近被一件极为棘手的案子所困扰。折磨的我是夜不能寐,饭不能食。我是想请裴神捕你放下手头的案子,先帮我把这件案子破了,如何?还请裴神捕你不要拒绝。”赵大人一揖到底,姿态放得不能再低了,好让裴生信无法拒绝。
裴生信道:“在下也不瞒赵大人,这件案子是裴某办的最后一件案子。此案了结之后,裴某便会辞官回家。”
赵大人一脸疑惑道:“何以至此?裴。。。。”
“要案在身,恕裴某不再奉陪了!”裴生信没有再和赵大人纠缠,话尚未说完,他便绝尘而去。
马蹄声逐渐平缓下来,裴生信的内心却不平静。联想到张森,秦琦二人向自己报喜一事,裴生信更觉得蹊跷。自己刚刚进入河北境内,张森与秦琦便与自己迎面撞上报喜。若不是妻子卓薇薇善解人意,主动劝他离去,他不知会在家中耽误多久。
赵大人的出现则像是无事生非一般。一方大员没有公事,既不呆在衙门,也不呆在自己的府里,而是带着车架在官道上闲逛,这本身就足够奇怪了。更让裴生信心生疑虑的是赵大人的自身的疑点。去年裴生信破‘飞花里’一案的时候赵大人都没有如此热情答谢,反而今日撞上却费尽口舌非要拦着他去自己府上做客。赵大人在被裴生信拒绝后的说辞也是漏洞百出。若真是有一件让他寝食难安的案子,赵大人早早就应该飞鸽传书来联系裴生信了,可他并没有,反而是好巧不巧的在这里碰到裴生信请他帮忙。
裴生信突然觉得有些脊背发凉,他发现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影响着他的周围,阻拦他去万刃门,去破解这一条关键的线索。若是裴生信能与他对话,他真想劝劝他大可不必这么做,因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万刃门的所在。
想要找到万刃门,裴生信只能一路上试着碰碰运气。
一滴水珠穿过层层树叶掉到了裴生信的脸上,这不是什么清晨的露珠,而是天亮前难得的一阵小雨。裴生信睁开眼,拴在树下的坐骑已经在享用它的早饭了。他起身拍去衣衫上的尘土,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他早已在一次次办案中习惯了。
裴生信牵着马接着向北边走去,他没有骑马是因为再往前十几里便是别国的地界了。
日上三竿。
太阳的温暖伴着些许微风将大地中难得的湿润通通赶走,北方的空气中又充满了熟悉的干燥。
一位背着柴火的老伯弓着腰朝裴生信走来,他一大清早就进到山里面去砍柴了。
裴生信迎上去打听道:“老伯,这附近有一个叫万刃门的门派吗?”
老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门派。”
裴生信暗笑自己有些昏了头,这一路走来他逢人便打听万刃门的所在,结果毫无收获。一个砍柴的老伯又怎么会告诉自己万刃门在哪?
正当他要答谢的时候,老伯却指着前面的那座山道:“有一次我砍柴的时候发现山里面有几间房子,不知道哪是不是你想要找的地方,不过那里好像没有人烟。”
裴生信道谢道:“多谢老伯了。”
听到老伯说那地方没有人烟,裴生信心中已经大半否定了那是万刃门的所在,只是他心想已经走到了这里,进山一探也无妨。
断裂的墙壁,飞舞的沙尘,这里只有一片破败,没有裴生信想要找的万刃门。万刃门本就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门派,它所在的地方更称得上‘偏僻’二字,这样的门派似乎很容易默默消亡。
或许自己找错了地方?裴生信这么想着。若是他这一趟无功而返,那破案的唯一希望便只能寄托在远在天边的余牧身上了。
正当裴生信要转身离去之时,一位看上去约莫有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缓步向他走来。
那中年人瞧了裴生信一眼,像是有些诧异为何有人会寻到这般偏僻的地方来。
裴生信心念一转,上前问道:“前辈可知道这里有一个门派?”
中年人走到一块只剩下一半的石碑前蹲下,他用手擦去石碑上的灰尘,石碑上依稀能辨别出一个‘门’字。
“有,这个门派叫万刃门。”中年人神情复杂。
那砍柴老伯所指的废墟居然真的是万刃门的所在!
裴生信惊道:“不知前辈是?!”
中年人道:“我就是万刃门的曾经的掌门,宫不离,也是,万刃门的最后一任掌门。”他的话语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裴生信上前抱拳道:“既然前辈是万刃门的人,晚辈便有件事想请前辈帮忙?”
宫不离道:“你有事请我帮忙?你又是谁?为何会寻到此处来?”
裴生信道:“在下裴生信,是一名捕头。”
宫不离道:“捕头?一个衙门里的捕头为何要找一个早就消亡的门派?难不成有人打着万刃门的旗号犯下了什么案子?不管你是什么人,如你所见,万刃门已经毁了,我也不会帮你的什么忙。”
裴生信本想拿出麒麟怒的残片,可宫不离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便要离去。
眼见宫不离要走,裴生信赶忙出声道:“不知前辈可否听过裴翰?”
这句话似乎让宫不离有些回心转意,他疑惑地看向裴生信道:“裴翰早就死了,你是裴翰的什么人?”
裴生信道:“裴翰正是亡父。”
宫不离有些惊讶:“你竟是裴翰的儿子。也罢,当年我受过裴翰的恩惠,既然遇到了你,就把这个人情还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裴生信没有急着将麒麟怒的事说出来,他问道:“我想先问问前辈,万刃门是怎么被灭的?”
这句话让宫不离瞬间激动了起来,他捶胸顿足道:“万刃门,万刃门根本就不是被其他门派所灭,是我亲手毁了万刃门,我是万刃门的罪人!”
裴生信也没想到自己的问题会让宫不离如此激动,他上前扶住险些跌倒的宫不离,接着从怀中取出麒麟怒的碎片道:“不知前辈可识得这种暗器?”
宫不离一把抢过裴生信手中的碎片,他激动道:“这?!这是麒麟怒的碎片!你怎么会有!”
裴生信道:“这正是我来此的原因。”
听裴生信讲述完与黑衣人的遭遇之后,宫不离下意识地否认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有人会有麒麟怒的。”可手中的碎片却提醒这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又自言自语道:“是啊,就算你是骗人的,这暗器却不会骗人,这确确实实是麒麟怒的碎片。”
裴生信听出了宫不离话里的反常,他问道:“前辈,你为何说绝不可能有人会有麒麟怒?”
宫不离道:“因为早在很久之前,万刃门就没有人能够打造出麒麟怒了。”
裴生信追问道:“那万刃门中可还留存着以前打造的麒麟怒?”
宫不离刚欲摇头却又想起了什么,他开口道:“宗族的祠堂中供奉着祖师爷平生最得意的三件暗器,其中一件便是麒麟怒。”
裴生信道:“那件麒麟怒现在还在吗?”
宫不离摇头道:“我不知道,自从万刃门消亡之后,我再也没有进过宗族的祠堂,我没有脸进去面对我万刃门的各位先辈,我每次来只敢在这片废墟前看一看。”
“前辈。。。。”裴生信欲言又止。
宫不离道:“也罢,既然事出有因,看来我也不得不进去一看了,你且随我来。”
宫不离走的很慢,再次看到一片废墟的万刃门,他心中的愧悔没有减弱一分。传承了上百年的门派毁在他的手里,他心中背负的悔恨可想而知。眼前浮现的是当年万刃门繁盛的景象,回忆里晚辈与长辈一起探讨着暗器的制造,所有人都想齐心协力去实现祖师爷传下的遗愿,打造出那个媲美传说中的暗器,可现实中万刃门早已覆灭,徒留下断壁残垣,荒草漫地。
往日的盛况总是让人不禁追忆,宫不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十年了,十年了。”重回故地,宫不离刚刚平复完心情又再度哽咽。
宫不离带着裴生信穿过错综复杂的小路来到万刃门的后山。其实说是有路可寻倒不如说是宫不离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才找到这里的。
石门上纠缠着盘根错节的藤蔓,在这之后便是万刃门的宗祠。
宫不离扯去藤蔓,只见他双手连点,石门便发出阵阵声响,好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阵烟尘散去,石门打开了。
宫不离跪了下来,作为门派的罪人,他只能跪着进入宗祠。宫不离一跪一叩来到牌位前,他大喊道:“万刃门第十四代掌门,不肖子孙宫不离拜见各位先祖。”
听闻此言,裴生信有些惊讶,他不明白宫不离为何自称不肖子孙。更让他惊讶的在后面,供奉着排位的台子上摆放了三个盒子,显然装的是宫不离口中说的那三件暗器。裴生信冲到台子前定睛一看,盒子里空空如也!
宫不离看到空空的盒子更是吓得魂飞天外,他踉跄着向后退去,终于是一把跌倒在地上。:“怎么会?怎么会?!难道真的是他?他来了?他来过了?”宫不离口不择言,像是见了鬼一样。
裴生信抓住宫不离颤抖的手问道:“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宫不离环顾着万刃门的历代先辈,讲起了万刃门不为人知的过往。
万刃门的开山祖师是宫姓家族的一个族长。宫姓家族世世代代以打铁为生,但却从来不铸造刀剑,更不铸造暗器。直到有一天,创建万刃门的那位先祖亲眼目睹了那件传说中的暗器。他被那件暗器所展示出来的美丽所震惊了,那是一种超脱的美,尽管这种美展现的时候会无情的夺走生命。自那以后,他带着宫姓族人在山中创立了万刃门,他立志一定要打造出为之媲美的暗器,即使自己做不到,子孙后代也一定要铸造出来。在此之前,绝不准万刃门涉足江湖之事,万刃门的所铸造的任何暗器也绝不允许流入江湖。
这条规矩一直延续到万刃门消亡,只可惜那位先祖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万刃门的后人别说铸造出传说中的暗器,他们之中甚至没有出现能和他相比的人。所以万刃门与其说是一个江湖门派,倒不如说它就是一个家族。掌门人同时也是家族的族长。
“到了我的上一代,也就是我父辈那一代。那一代的万刃门已经没有人有能力铸造出先祖引以为傲的那三件暗器了,掌门羞愤交加,居然撒手而去。于是万刃门便要选取新的掌门,也就是新的族长。当时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同胞的亲弟弟,宫不弃。我弟弟在暗器上的造诣远胜于我,他的天赋是万刃门近几十年来最好的,他的性格也比我更适合当这个掌门人。”
裴生信道:“可最后万刃门的掌门是你,而不是他。”
宫不离叹道:“是,他是在很多地方都比我强,可他极为叛逆,尤其不尊重我万刃门代代相传的祖训。他不但主张万刃门要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他还想要成批的铸造门中的暗器去贩卖,甚至他想用那三种暗器的铸造方法去换取武功秘籍和钱财用以壮大门派。他的野心与我万刃门的传统背道而驰,他可能会就此毁了门派,毁了家族。本来这一点足以让我弟弟失去继承掌门之位的资格,但是上百年在山中研究暗器的苦闷日子让门派中出现了不少站在他那边的人。万刃门上上下下乱做一团,所有人都不知道门派未来的路在何方。我作为宫姓子孙,我不能就这么看着这种情况发生。于是我设计将我弟弟单独骗了出来,废了他左手的无名指。少了无名指,他再也不能铸造暗器了,当然也不可能再当上万刃门的掌门。那天以后,他便不知去向。”
“你害了他。”裴生信的话没有留情。
宫不离的愧疚溢于言表:“是,我害了他。万刃门在我手上日渐衰微,再加上江湖中传播开了万刃门中藏着不少威力惊人的暗器的传言。本来隐于山中的我们时常被江湖中人寻上门索要门中暗器的铸造方法。”
裴生信道:“流言是你弟弟传播的?”
宫不离道:“只能是他。我毁了他,他,则想毁了整个门派。自流言传播开来,来自于江湖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知道这么下去别说完成先祖的遗志,就是宫姓家族能不能存活下去都是很难说的事。迫于无奈,我做出了一个更大逆不道的决定----毁了万刃门。我亲手烧了先祖的心血,那些暗器的铸造图,我又把门派中所有打造出来的暗器熔铸成一个铁球,然后再把万刃门化作一片废墟。我带着族人在很远的地方找了一个村落务农为生,彻底结束了万刃门的这段历史。”言毕,宫不离已是泪流满面,对于他来说,做出如此艰难的决定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作为族长,他为了族人的生存不得不这么做。作为先祖遗训的传承者和拥戴者,他说自己为了维护祖训,不得不害了自己的弟弟,而如今万刃门却是由他自己亲手埋葬的,这其中也充斥着讽刺。
裴生信又问道:“你弟弟,他知道打开宗祠的方法?”
宫不离道:“他知道。”
裴生信道:“这么多年你没有再见过他?”
宫不离道:“没有。”
裴生信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多谢前辈相告。”
宫不离道:“你不用谢我,当年我宫姓举族迁徙,是你父亲帮了大忙。或作是别人,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他的。”
裴生信也没有想到,本来自己是情急之下抱着赌一赌的心里说出裴翰的名字的,没想到宫不离真的受过裴翰的恩惠,得以让他亲口说出一切的来龙去脉。
从宫不离说的话中裴生信已经可以断定,那个刺杀柳长亭的黑衣人必然是宫不离的弟弟宫不弃。但宫不弃为什么要杀柳长亭?他现在人又在哪?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要远在雪域的余牧找出来了。
“但愿他一路顺利吧。”裴生信望向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