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台下观战的众人个个都大张着嘴,不敢相信就这么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方豪强,个个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江湖老手,究竟是谁和谁的决斗能让他们呆若木鸡?
台上的柳长亭对着跌到在地上的对手恭敬行礼道:“晚辈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海涵。”
他虽然弯腰,但他的目光却没有低下来。输给他的人又怎么配让他柳长亭弯腰?
柳长亭胜了。
这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从他初入江湖至今他都没有败过一场。台下的人又何须为此而震惊。
只因柳长亭的对手是方梦觉。
柳长亭虽强,但没有人会觉得他能强到这种地步,强到能战胜方梦觉。
方梦觉是谁?
他是寒雁门的掌门,江湖上威震一方的一代宗师,他的名字通常都是和青石道人,霍雄,隋两三等人并列在一起的。
他是江湖上武功最顶尖的那批人的其中之一。
一派之主,一代宗师。
可他居然输给了低他数个辈分的柳长亭。
尽管柳长亭是四大公子之首,在江湖年轻一代中独占鳌头。
但是任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方梦觉缓缓起身,他的眼神复杂。
人们期盼他会开口,会说自己今天身体不适,会说自己是有手下留情,会说柳长亭在暗中使了手段才致使自己不幸落败。
方梦觉呼了口气,然后朗声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江湖以后有你这种人在,定会精彩许多。方梦觉此战输的心服口服。”
他坦诚地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
柳长亭再一鞠躬,然后潇洒离去。方梦觉也是黯然离场,只留下了台下一群还没有完全接受事实的看客。
从这天起,江湖上传遍了今天发生的事,它压过了所有事情,包括余牧九月初七在式微山挑战四大公子。
方梦觉不敌柳长亭!
还是双峰山的那栋小楼里,还是那三个人相对而坐。
柳自南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方梦觉则是一脸怅然,反而是面无表情的柳长亭像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柳自南又给方梦觉斟了一杯酒,他开解道:“梦觉兄,还在为这一战所苦恼?”
他拍拍方梦觉的肩膀道:“梦觉兄,都过去了。你用一己之力换来一个宗派的新生,你应该为此高兴才是,怎么像现在这样愁眉苦脸?”
方梦觉叹道:“我寒雁门何时才能出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啊,若是能换,我现在就愿意拿我自己的命去换!”
柳自南道:“梦觉兄切勿为此忧虑。就算寒雁门现在没有这般弟子,以后也一定会有的。我不说远的,至少在长亭这一代,寒雁门与我双峰派那必是休戚与共,亲密无间的盟友。”
方梦觉似有深意地道:“你我两派从今以后确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柳自南道:“梦觉兄你放心,长亭会铭记这些的。是吧,长亭?”
柳长亭起身行礼道:“晚辈心中定会铭记此事。”
方梦觉挥手道:“好啦,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多了。不过九月初七你可还是有场较量,到时候可要小心。”
柳自南道:“你是说余笙的儿子?长亭这番已经胜了你,又何必自降身份去与他一战。”
方梦觉眉毛一挑道:“正因为贤侄胜了我,他挟此胜之余威更不应该不赴式微山之约。况且余牧是贤侄同辈中人,若是避而不战,岂不有损贤侄同代无敌的威名?”
柳自南抚着自己的胡须道:“这一战就像是餐后的点心,或有或无都无伤大雅。”
柳长亭突然道:“父亲,我会去,也会赢。”
柳自南点了点头,在这种事情上他一般都会遵从柳长亭的意见,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会输!
方梦觉道:“式微山这个地方,总是让我想起从前的事。而且余牧他是余笙的儿子,他究竟有他父亲几分实力,这可说不准啊。”
柳自南笑道:“梦觉兄多虑了,难不成他还真的是第二个余笙?放心,长亭他从不轻敌。”
方梦觉还想说些什么,不料柳自南又开口了。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我准备在中秋佳节这一天把掌门之位在湖州城传给长亭。”
方梦觉道:“这么快?!贤侄还不满三十岁啊,你也宝刀未老,何必如此早的就让位给他。”
柳自南笑道:“有志不在年高,长亭他处处都比我强,把宗派交给他,我相信他能做的更好。我也正是利用这一战的机会让他彻底走到更高的地位。不再只靠着什么四大公子的虚名。”
方梦觉道:“好啊,也算是让老夫物尽其用了,到时我一定来湖州城捧捧场面。”
柳自南道:“梦觉兄还是不来的好,这样免得让人家说你这次是故意输给长亭为他继任掌门造势的。”
方梦觉不禁大笑道:“青云兄可真是老谋深算啊。”
柳自南也笑道:“哪里,哪里,梦觉兄多想了。”
北方的风总是没有南方那么温柔,它往往会卷起砂砾来打磨你的脸庞。
北方是干燥的,所以北方人不似南方人那样柔情似水,他们总是在豪迈中夹着一丝粗犷。
裴生信舔了下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他看着眼前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的家有些犹豫。
他不该犹豫。
最近难得没有什么案子需要他去操心,他可以有段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他一年间难得的清闲日子。
他该回家好好待着。
胯下的坐骑不耐地吐着鼻息,像是在催促着主人赶快进去。
裴生信下定决心,牵着马走进了府门。
正准备出门的管家和裴生信遇到个正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常年不着家的老爷突然回来了。
虽然裴生信是如今裴家名义上的老爷,但真正管着裴府上下的还是他的母亲裴夫人。
管家下意识地叫道:“公子。。。”
“哦,不,老爷。”
裴生信道:“王伯,你还是叫我公子吧,麻烦你帮我把马牵到马厩那去。”
王管家从裴生信手里接过缰绳道:“公子,老夫人昨天还念叨着你呢。”
裴生信问道:“我娘现在在哪?”
王管家道:“老夫人正在后园打理花草呢。”
裴生信立马向后园走去。
“春露,你看看,这株杜鹃开花了。”裴老夫人招呼着旁边的丫鬟道。
名为春露的丫鬟凑上前道:“是啊,夫人,好漂亮。”
这株漂亮的杜鹃没给裴老夫人带来什么喜悦。
她叹道:“这是它今年第二次开花了。我记得它第一次开花的时候,信儿他还没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花都又开了,他还没回来。”
春露道:“夫人您别担心,公子他一定快回来了。”
裴老夫人道:“什么公子?你该叫他老爷,该叫我太夫人。”
春露却道:“可是夫人您还很年轻,太夫人岂不是太显老了?而且公子也还是当初公子的模样。”
裴老夫人笑骂道:“就你嘴甜。”
“娘。”
裴老夫人缓缓回头,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她万分挂念的儿子。
“信儿?!”
“娘!”
母子二人时隔大半年终于又相聚了。
裴老夫人道:“这次官府怎么舍得把我的宝贝儿子放回来了?”
裴生信自然理解母亲的不悦,他劝慰道:“母亲莫要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裴老夫人道:“是,我该夸你是吗?以前一年只回来一次,今年都回来两次了。”
裴生信笑道:“哪有娘你说的那么少。”
裴老夫人道:“去见过薇薇了吗?”
裴生信道:“还没,我想着先来给娘请安。”
裴老夫人一改脸色道:“请什么安?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人家一个人待在家里给你生孩子,辛辛苦苦的怀胎八月,你进府不去第一个看人家?你对得起人家这么天天想你盼你吗?啊?”
裴生信道:“娘,我这。。。。”
裴老夫人打断道:“我什么我,你还不赶快去看看薇薇。”
裴生信只好道:“那娘我晚些再来找你说话。”
裴老夫人催促道:“快去!”
等裴生信走了,裴老夫人的脸上还是笑了。
自己的儿子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天下间有哪个母亲不感到高兴?
裴生信来到了自己的屋前有些忐忑。
他没有什么底气进去。
一个男人在自己妻子怀孕的时候一去半年,无论他是做什么重要的事都是说不过去的。
回来的时候裴生信还听秦琦说,怀了孕的女人脾气最怪,动辄就发火骂人,这更让铁面神捕的脸有些发白。
裴生信还是鼓起勇气进了屋里。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裴生信一踏进去就闻到了辅助入睡的熏香味道,他的妻子卓薇薇正躺在床上歇息。
“薇薇。”裴生信走进床畔。
床上的卓薇薇双眸紧闭。
眼见妻子正在梦中,裴生信也不好打扰,他正轻巧地准备退出去却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只看我一眼就要走?”
裴生信转身,原来卓薇薇并没有睡熟,裴生信打开屋门那一刹那她便已经醒来了。
裴生信坐到床边道:“我这不是怕把你吵醒吗。”
卓薇薇却道:“你怕把我吵醒。要是我知道因为睡着了而没有见到你这一面,你知不知道我会有多少个晚上睡不着?”
她的双眼含泪。
裴生信握住卓薇薇的双手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珠,他轻声道:“怪我,都怪我。委屈你了。”
此刻冷酷无情的铁面神捕也变得万种柔情。
卓薇薇道:“委屈我不要紧,你打算以后也这么委屈孩子吗?”
裴生信不敢接话。
卓薇薇道:“以后等孩子出生了,你难道也要像现在这样,一年只着一两回家?你想让孩子连他父亲的样子都记不清楚吗?你想让孩子这一辈子都没有父亲陪在身边吗?”
裴生信没有底气的道:“你也知道我平常公务繁忙。”
卓薇薇毫不留情的道:“繁忙繁忙,你哪天不繁忙?全天下的案子都指着你一个人破吗?其余的捕快捕头都是吃干饭的?”
裴生信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
秦琦自然也告诉了他对付怀了孕的女人的诀窍,那就是绝不还嘴,等她发泄完心中的怨气。裴生信自己当然也不好意思还嘴。
卓薇薇又道:“我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当一个捕头。你这么累死累活朝廷一年又能给你发多少俸禄?估计还没府里面给下人出的多。家里是没钱吗?要是没钱我从娘家拿钱给你发俸禄。非要得一个‘天下第一捕’的虚名。朝廷就用这一个虚名就把你套牢了。”
裴生信耐心的解释道:“薇薇你也知道,我投身公门又不是为了那一年几十两的银子。我若是赋闲在家或者在江湖中做事,家中又岂会向现在这般太平。到时我不知要被卷进多少麻烦事中,而且还会连累你们。我只有让自己忙的家都顾不上,他们才不会把我爹的名字套在我身上。”
卓薇薇刚哭完的双眼又红了。
“是。你总是有那么多理由,你说的都对,我说不过你。那你还回来干嘛?赶快去办你的公事去,等孩子出生,我随便去找个阿猫阿狗来做他的父亲就好。”
卓薇薇说的自然是气话。
人往往对自己在意的人才会说气话。
裴生信摩挲着妻子的双手宽慰道:“我答应你,等孩子出生以后肯定向官府告一段时间的假,在家里面好好陪陪你。等到孩子长大一些,我就不要那个什么‘天下第一捕’了。我就在城里面做个小捕头,天天巡完街就回家和你们待在一起。陪着孩子长大,陪着你变老,好吗?”
卓薇薇依偎在裴生信的胸口道:“谁要变老啊?你就会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靠在一起,享受着夫妻间难得的宁静。
“薇薇。”
“嗯?”
裴生信道:“孩子还有多久出生?”
卓薇薇道:“郎中说看脉象再有一月有余就会出生了。你能待到那时候吗?”
裴生信摇头道:“不知道。”
他赶快把话题从这上面引开道:“那你想好给孩子取上面名字了吗?”
卓薇薇嗔道:“你忙糊涂了吗?孩子的名字当然该由你这个做父亲的取啊。”
裴生信道:“你取也是可以的。你没想过让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卓薇薇道:“当然想过。我只想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裴生信问道:“叫什么?”
卓薇薇道:“裴念君。怎么样?”
裴生信哪里还听不出这名字的意思。他温柔的看向自己的妻子道:“好,好名字。如果是女孩的话,就叫裴念君。这名字也提醒了我,以后可不能让女儿找个像他爹一样天天不着家的夫君。”
卓薇薇轻轻捶了下裴生信的胸口道:“你也知道。要是个男孩呢?你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裴生信道:“你想想我们的儿子该叫什么名字。”
卓薇薇仔细地想了想还是道:“我想不出来,还是你取吧。”
裴生信轻捏了下妻子的脸颊,然后沉思了片刻道:“叫裴恒,你觉得怎么样?”
“裴恒。”卓薇薇念叨着这个名字。“这名字的寓意是什么?”
裴生信道:“我不期望他成为这个,成为那个。只希望他做什么事都有恒心,不会半途而废。”
卓薇薇道:“好,就叫裴恒。不过我可对儿子有期望。他得成为和他爹一样的男人,或者成为一个比他爹更优秀的男人。”
裴生信宠溺地笑道:“你生出来的孩子能不比我更优秀吗?”
卓薇薇白了裴生信一眼道:“那你说到底生儿子好,还是生女儿好。”
裴生信道:“还是生女儿好,生女儿像你。”
卓薇薇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生儿子就不好?儿子像你才最好。”
裴生信道:“生男生女都好,只要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说不出来的甜蜜。
“相公。”
“嗯?”
“我想吃酸梅了。”卓薇薇道。
裴生信道:“好,我现在给你去买。”
卓薇薇道:“你叫王伯他找个下人去买就行了。”
裴生信道:“不,我亲自给你去买,你躺下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卓薇薇嘱咐道:“那你快些回来啊。”
裴生信笑了笑道:“很快的。”
街上人影攒动,正是一天最热闹的下午。
裴生信哪里逛过闹市,难得着家的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去买酸梅。
他拦住一位路人问道:“请问你知道哪里能买到酸梅吗?”
路人道:“往前走两个街口,那里有几家蜜饯铺子,应该有卖酸梅的。”
裴生信拱手道:“多谢。”
铁面神捕好不容易找到了已经卖蜜饯的铺子,对于他来说,这可比追捕犯人难多了。
裴生信道:“掌柜的,有酸梅吗?”
掌柜的道:“有,您要多少?”
裴生信道:“来两斤吧。”
掌柜的道:“您这是买给家里人吃的?”
裴生信道:“我妻子怀孕了,她想吃酸梅。”
掌柜的道:“这怀孕的女子不仅能吃酸梅,吃一些其他的蜜饯也是不错的。”
裴生信道:“那还有什么你觉得好的?”
掌柜的指着几种蜜饯道:“您看,这几种孕妇都喜欢吃,而且保证都是新鲜的,才摆上柜台没多久。您拿回家吃完了肯定下次还来我这买。”
裴生信突然回头,他感觉有人在窥视着他。
街上还是很热闹,裴生信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可能是自己神经紧绷的时间太长了,还沉浸在办案的状态里,一下子松弛下来还不太习惯。
“哎?您还要不要啊?”掌柜的见裴生信没搭理自己催促道。
裴生信道:“每样都给我来一些。”
掌柜的都给裴生信打包好了。
裴生信道:“多少钱?”
掌柜的道:“一两银子。”
裴生信掏出一两银子付给老板,然后提着好几包蜜饯回府去了。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卓薇薇看着裴生信提着这么多东西回来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裴生信道:“那掌柜的说这几种蜜饯怀孕的人都喜欢吃。”
卓薇薇嗤道:“掌柜的巴不得你把他整座店都买空呢。”
裴生信道:“要不你尝尝?”
卓薇薇道:“太甜了,我就想吃些酸梅。”
裴生信道:“没事,买多了就放在家里。”
卓薇薇道:“你去见过娘了吗?”
裴生信道:“回来的时候和娘打了个招呼,娘让我赶快来看你。”
卓薇薇道:“娘天天都念叨着你,你去陪娘说会话吧。”
裴生信道:“现在你又不想和我呆在一起了?”
卓薇薇笑道:“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裴生信道:“那我去了?”
卓薇薇道:“把这些蜜饯带过去,看看娘吃不吃。”
裴生信又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后园。
裴老夫人还在修剪着她的花花草草。
“娘。”裴生信开口叫道。
看到儿子回来,裴母也是月上眉梢。“看完薇薇了?”
裴生信道:“嗯,看完了,她叫我过来陪您说说话。”
裴老夫人道:“你这大包小包都提的什么。”
裴生信道:“刚才薇薇说她想吃酸梅,我出去帮她买了些不少蜜饯。她让我拿过来给娘尝尝。”
裴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妇也是说不尽的满意,她笑道:“你看看人家薇薇,又漂亮,又贤惠,还孝顺我,你真是有福气,取了这么好的妻子。”
裴生信打开包裹里蜜饯道:“娘,你尝尝。”
裴老夫人尝了口连摆手道:“太甜了,我一大把年纪了,吃不了这么甜的东西。”
她吩咐道:“春露,这些蜜饯你和别的丫鬟们分了吧。”
春露道:“谢太夫人赏赐。”
裴老夫人道:“你拿着东西下去吧,我们娘儿俩单独说会话。”
春露提着几大包蜜饯退了下去。
裴老夫人道:“儿啊,公门的职务太苦太忙了。娘就是不心疼你,也要心疼薇薇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你不能让她就这么呆在我们裴家守活寡啊。”
裴生信道:“娘,我知道,以后我会有别的打算的。”
裴老夫人苦口婆心道:“儿啊。你爹当年为了那么个江湖名声不知道承了多少人的人情,也不知道欠了多少人的人情。他做了不知多少好事,也不知做了多少坏事。他这一辈子,为了名什么都不要了。娘知道你投身公门就是为了不沾染上江湖上那些不黑不白的事情。独善其身是好的,但你也不能为了逃避这些而让这个家庭不完整,让薇薇这么受委屈。”
裴生信道:“娘,我刚才也和薇薇说了。她生完孩子之后我一定告假多陪陪她。等孩子三四岁了,我就向朝廷请辞,在咱们城里面当一个捕快,天天陪着你们。”
裴老夫人道:“说到得做到,你说这话哄薇薇我不管,既然你给我说出来了,到时候你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你娘我可是不答应的。”
裴生信道:“娘,我肯定兑现自己的诺言,我也知道自己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奔波一辈子。我会陪着您和薇薇她们的。”
裴老夫人叹道:“以前我和你爹谈过以后想让你成为个怎么样的人。我是觉得让你随着自己的心意就好,你愿意和你爹一样闯荡江湖就去闯荡江湖,你想读书考取功名也好,就是你只想当个纨绔公子,只要你不为祸乡里娘也没什么意见。你爹老是骂我是妇人之见。他坚信虎父不能有犬子,你即便不比他强,也不能比他弱多少,所以他从小都是把你照着第二个他培养的。”
裴生信道:“可我不是第二个他。没有人会成为第二个谁。路都是自己选的。”
裴老夫人道:“所以你说你要投身公门的时候娘没有拦着你。只是,只是娘还是有些担心。”
裴生信关切道:“娘,你担心什么,你说。”
裴老夫人道:“娘是担心你虽然是公门之人,但却有可能无法置身于江湖之外。你爹让咱们裴家与江湖的纠葛太深了。就算他已经去世了,有些事也不是说结束就结束的。你若是个没本事的普通人倒也好,可你做捕快都做成了‘天下第一捕’,未在江湖却在江湖中有了铁面神捕的名号。娘的担心,正是来源于此啊。”
裴生信道:“娘,你不用为此担心。真有人请我办事,我以公务繁忙为由推脱掉就好了。若真的有避不掉的事,那就让他来吧。我不会让咱们裴家出什么事的。”
“老爷?”管家王伯来到了后园。
裴生信道:“怎么了,王伯。”
王管家道:“刚才有人送到府里一封信,说是一定要让老爷您亲自看看这封信。”
裴生信接过王管家递过的信,他微微一捏便知道信封里只有一封普通的信。
“送信?”裴生信心中暗自困惑怎么有人这么巧,在他刚好回家的时候送了封信。
裴老夫人道:“是不是衙门的人催你过去啊?你才刚刚到家,他们就不能放你休息两天吗?”
裴生信知道这不是衙门的信,衙门和他联系从来都是飞鸽传书,不会派人来他府上送什么信的。
“那送信的人呢?”裴生信问道。
王管家道:“他把信给我就走了。”
裴生信拆看信笺读起信来,他越读眉头便皱的越厉害,这封信抛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难题。
裴老夫人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裴生信把信递给母亲道:“您自己看吧,说什么来什么。”
裴老夫人看完信担忧道:“这你该如何是好,回衙门里避一避吗?如此你也只好用忙于公务来推脱了。”
裴生信看到了一只白鸽在天空中盘旋,他叹道:“恐怕衙门里也避不了了。”
白鸽落在裴生信的手臂上,这正是衙门与裴生信互相传信的飞鸽。
裴生信取出绑在鸽子腿上的密信看了后道:“他们已经知会衙门了,我一回衙门,衙门派给我的也是这件案子。”
裴老夫人道:“倒真叫我不幸言中了,那你如今怎么办?”
裴生信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父亲他欠的人情,人家找上门来也无可厚非,这件事官私兼顾,也不得不让我走这一趟了。”
裴老夫人道:“那你明天就要走?”
裴生信道:“明天走不如现在就走。”
裴老夫人道:“你不去和薇薇打个招呼,告个别?”
裴生信道:“我才刚刚回来陪了她这么一会,又哪里有脸去和她告别。还是拜托娘去和她说一声吧。”
裴老夫人道:“这为难人的事,你总是叫我去做。”
裴生信道:“拜托娘了。”
他又吩咐道:“王伯,你去把我的马牵到府门口去。”
王管家应声而去。
裴老夫人道:“儿啊,路上小心,切忌办事操之过急。”
裴生信道:“知道了,娘,我去了。”
裴生信往府门口走的时候一直回头观察着东厢房的位置,他生怕卓薇薇发现自己又要走。
就这么探头探脑地走到府门口,裴生信刚一转头便登时吓得抖了个激灵。
卓薇薇正挺着肚子在府门口等着他。
“薇薇。。。”裴生信一脸歉疚。
卓薇薇道:“你就不肯亲自来给我道个别吗?你就非要害我为你担惊受怕?”
说着说着,她的双眼又红了。
裴生信赶上前去扶住妻子道:“我才刚刚回来陪了你一会儿,又怎么好意思再去和你道别呢。”
卓薇薇哭泣道:“那你也该来和我说一声。普天之下,有哪个丈夫临行前不去和妻子道别的。”
裴生信道:“我也是怕你担心,这才没去见你。”
卓薇薇道:“你非去不可吗?”
裴生信道:“身不由己,去或不去不是我说了算的。”
卓薇薇道:“危险吗?”
裴生信笑道:“没有什么危险的,你放心好了。”
卓薇薇推开裴生信道:“你走吧,你只要记得,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
裴生信勒着马在原地不住的打转,他的长刀已经挂在鞍上,他的坐骑已经蓄势待发,可他的心还在这儿,他看着倚在府门上的妻子,久久不忍离去。
裴生信扭过头不再去看双眸含泪的卓薇薇,他终于能够狠下心来一夹马腹向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晴川楼上今日既无琴音也无茶香。
叶之渝坐在桌边看着什么东西,布衣男子则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
布衣男子道:“你说他柳长亭真就那么强,强到连方梦觉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还不到三十岁。”
叶之渝笑道:“那天你不是当场看了吗,他的武功有多强你难道还不清楚?”
布衣男子道:“会不会是方梦觉故意放水了?”
叶之渝道:“你觉得呢?”
布衣男子道:“我倒是觉得方梦觉不像是放水。”
叶之渝肯定道:“他不可能放水的。”
布衣男子疑道:“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叶之渝道:“我考虑的不是他柳长亭有多强,或是方梦觉有没有放水,而是方梦觉他为什么要答应与柳长亭一战。”
布衣男子一听这话来了兴趣,他坐到叶之渝对面道:“此话怎讲?”
叶之渝道:“你不觉得方梦觉答应与柳长亭一战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吗?”
布衣男子道:“确实如此,他方梦觉是一派掌门,何必自降身份和柳长亭一战。”
叶之渝道:“对,他比柳长亭高了数个辈分,就算是柳长亭挑战他,只需一句辈分不合,地位不符便可打发了,而且也不会有人说闲话。方梦觉与柳长亭一战,胜了那是应当的,他也不会因此得了什么好处,败了不说是身败名裂,那在名望上也是一落千丈。这里外都没好处的事,他方梦觉又不是傻子,何必去做呢?”
布衣男子道:“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之渝道:“我可以肯定,方梦觉在这一战是觉得没有留手的。至于他为什么答应与柳长亭一战,我看,他是看重了柳长亭的未来。”
布衣男子道:“柳长亭的未来?他柳长亭又不是寒雁门的人,看重他的未来,你是说?”
叶之渝点头道:“寒雁门这几年被铁掌门几个宗派夹在中间已经是苦不堪言,境遇是每况愈下。但是就算是情势再差,只要有他方梦觉坐镇,寒雁门还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只可惜寒雁门在他方梦觉之后后继无人,方梦觉死后寒雁门又岂能顶得住那几个虎视眈眈的门派?方梦觉到底能活几年。五年,十年?都说不准。所以他才想着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给门派找好后路。你说说,这些年江湖上有哪些后辈天赋最高,名望最盛?”
布衣男子道:“那自然是四大公子,他们个个都是掌门之子,可以说基本上十年后都是一派之主。”
叶之渝道:“对!而四大公子之中又数柳长亭实力最强,所以方梦觉把自己门派的未来压在了柳长亭身上。他是用自己仅剩的一些名声来送柳长亭上位,以此来换取寒雁门未来几十年的兴盛。”
布衣男子道:“你是说方梦觉看好柳长亭成为下一个孟乘舟?怪不得你说方梦觉定会全力以赴,他同时也在考验柳长亭有没有这样的天赋。”
叶之渝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方梦觉确实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赌柳长亭将来会成为的不是孟乘舟,而是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
归云宗的掌门,北方江湖的一代霸主!
虽然东方未明在宗内武功略输孟乘舟一筹,但是他是归云宗毫无争议的掌门,是无数人敬畏的武林枭雄。
罗唯死后,连累着归云宗也是遭受了重创。江湖上都以为归云宗会就此一蹶不振。谁知在东方未明继任掌门之后,归云宗非但没有衰落,反而一跃成为了北方数一数二的门派,这让所有人对东方未明都颇为敬服。
布衣男子也是明白了,他叹道:“方梦觉还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五年换几十年,任谁都会赌上一赌的。就是可惜了余牧那小子,刚刚放话九月初七要在式微山挑战四大公子,转眼柳长亭就胜了方梦觉,估计他也没想到柳长亭会有这般强吧。”
叶之渝笑道:“你认为余牧式微山一行是凶多吉少了?”
布衣男子道:“原来我看他还是有几成胜算,只是这一战之后,我怕他会后悔自己放话放那么早。他与柳长亭单打独斗,胜负都难说,更何况是以一敌四?”
叶之渝道:“一对一有可能会赢,一对四也不一定会输,他对的又不是四个柳长亭。”
布衣男子道:“这么说你是赌他胜咯?要不要赌一把?”
叶之渝道:“我当然是来者不拒。”
布衣男子道:“你是赌怪,我才不和你赌,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不敢肯定九月初七那天余牧会输了。”
叶之渝道:“你其实不用和我赌输赢。”
“这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你看看吧。”他将一张纸递给了布衣男子。
布衣男子看完纸上的内容惊道:“这个时候竟然会出这种事?!”
叶之渝又递给他一张纸道:“这是我整理的从前很多人的例子。”
布衣男子越看越心惊肉跳,纸上写的事情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布衣男子道:“你把这些都串联起来是想说这些事都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统一做的?”
叶之渝道:“我不能肯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
布衣男子道:“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这么多事,会是一个人在后面操纵的?”
叶之渝道:“更可怕的可能我还没有说呢。”
布衣男子道:“你不会是说,这些事和当年策划黑月教那件事的人是同一个人吧。你又胡思乱想了。”
叶之渝道:“但愿我是胡思乱想吧,但愿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布衣男子道:“这件事他们还没有查出真正的原因?”
叶之渝摇头道:“还没有,不过他们倒是请了一个人去查这件事。”
布衣男子问道:“谁?”
叶之渝道:“裴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