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托腮,右手食指规律的敲击着桌子,眼神凝固。好像把信息消化完了一般,司徒晔说道:“最后呢?”
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
“是,”顾飞接着说道。
“当时我快马赶到边关,一路通报,见到了边关总兵吴忧吴大人。”顾飞一脸愤懑,“那老匹夫一直推脱,说什么‘边镇要地,不可轻易启关,待我派邮驿军探知敌情,方可出兵。’”
一口气没接上来,顾飞咳了两声,然后接着说:“万幸还有小陆监军,力排众议,直接要吴老匹夫出兵,不然‘罔顾夜行军死活,杂家定要参总兵大人一本’,才让老匹夫答应出兵。”
“但是,等我们赶到时,就只剩下这里在座的弟兄了。”
“老大人死了。之后听说,是丹药药力太猛,老大人死战不退,最后五脏六腑承受不住压力。”
“五小旗大人全部战死。”
“两百五十夜行军,阵亡两百零七人,余四十三人。”
“十一位弟兄伤重,可能再也回不来沙场,最后只有我等,三十二人。”
“哈哈哈哈哈哈。”一声响亮的笑声一扫沉闷的气氛,司徒晔大声说道:“诸位何至于此!都是我父亲的好儿郎。王汉!”
“在!”
“可有兄弟临阵脱逃呼!”
“大人,无一人退缩!”
“马朝,可以兄弟跪地求饶呼!”
“大人,全军死战御敌!”
“今北蛮擅自扰边,待朝廷有令,诸位可愿随我北山,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誓死追随大人!”众人高呼,好像在司徒晔身上看到了老大人的影子,心潮澎湃。
“小二,酒来!”李伟拍桌高呼,
“敬老大人一杯!”
“好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好一群铁血真汉子!”这时楼上一声赞叹,只见一书生翻身一跃而下,手中酒杯纹丝不动。
“饮酒真是无趣。不知这杯酒,在下能否同饮?”
“请!”司徒晔大笑举杯。
“适才听几位壮士慷慨激昂,我恨不得也可以化身一员随司徒老将军杀敌!”书生感慨,又满上酒杯,“听闻老将军战士,胸有块垒,却如噎在喉,多得司徒公子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何其壮哉,何其壮哉!以此佐酒,当得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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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名曰楚秋,字子轩,鲁州人士,元亨三十一年即当科鲁州乡试解元,秋闱结束,便告别父老,进京见识天下豪杰,顺便准备春闱。秋少有英气,自幼文武双全。
“我看子轩兄豪气万丈,不知对当今实时有何看法?”酒过半巡,都是年轻人,交谈数语,不由相见恨晚。司徒晔见他气度不凡,不由得谈起当今时政。
“司徒兄身在京城,自是歌舞升平,岁月静好。然大齐现在,可不是三百年前的大齐了。”王子轩叹了口气。
“鲁州自古富庶,然出了州郡,虽不至于千里赤地,民不聊生,但是,哎。”苦笑地叹了口气。“毕竟我鲁州王家也是高门大户,这百姓困苦,也有我家的一份‘功劳’啊。”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诚不欺我啊。不是这一路进京,倒也是如司徒兄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着说着,王子轩不由得站起,手抚剑柄,“当今圣上不修朝政,不顾万里山河,身居后宫,国事皆由魏党操持,如此往复,国将不国啊!”
“哼,无知小儿,岂敢妄谈国事,和武夫一席,真是有辱斯文!”司徒晔听得正在兴头上,忽然楼上一阵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伴着几人的讥笑,显得异常刺耳。
“掌柜的,上面是何人聒噪?”司徒晔转头问道。
没等掌柜地回答,楚秋携着一股怒气愤然骂道:“藏头藏尾,不过一群鼠辈。”清啸之声直通云霄。
边上夜行军见自家大人的朋友开骂,自然哄然叫好,污言秽语,百无禁忌的随之而出。
“哎哟我说几位哎,”掌柜地想拦没拦下,苦苦的低声劝道:“公子啊,上面的来头大,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啊。”
这时,只见一位侍女莹莹下楼,走到司徒晔和楚秋面前,轻声软语道:“两位公子,不知可愿移驾,我家公子有请。”
“安生喝酒。一会散了吧。”司徒晔对众人说道,顾飞一急,“大人,我等下面候着就是。”司徒晔哈哈一笑,脸色故意一沉,“听令。”顾飞等人无奈,眼睁睁看着司徒晔与楚秋在侍女的带领下昂首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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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喧哗,但是上了阁楼,屏风一转,便有管弦之声传来,道道目光,审视向晔秋二人。只见正座上位主人含笑站起,伸手请入住,司徒晔和楚秋坦然地向诸位行礼,翩翩入席,视若无物。
听完侍女的私语,袁公子面上笑容更盛,目光在司徒晔身上停留了片刻。
突然,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就是方才在楼上讽刺楚秋的那个声音。
“袁公子雅量,容得粗鄙之人入席,倒是令在下佩服佩服,”可能是见袁公子对此二人如此客气,心有愤懑。
司徒晔转头看去,只见这人倒也是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边袖浅绿色的长衫,没有过多的纹饰,显得干净,利索。
“这位不知如何称呼?”司徒晔随意一拱手,高声问道。
这时主座的袁公子柔声地说道:“庞丹庞兄,是巴蜀之地的高才。包括在座各位,”双手一张,“有五湖四海的当世俊才,有我京城的世交好友,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接着朝晔秋二人拱手:“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在下司徒晔,这是我好兄弟楚秋,字子轩。”大齐倒是和旧世不一样,只有文人儒生取字,别的体系却是不甚在意。取字一举属于文人自嗨行为,倒是没有贵贱之分。
司徒晔一句兄弟二字出口,楚秋一愣,心中倒是有些感动。只听司徒晔侃侃而谈:“这位庞公子,”端详片刻,嘴上啧啧不已。
庞丹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眉头一皱说道:“不知这位,”也故意上下打量司徒晔一番:“有何高见?”
“可惜啊可惜。兄台一表人才,奈何一肚子草包。庞兄说,妄谈国事,不知兄台眼中,何人才可以谈论国事?”
“国事之重,自然是如袁公子一般的有识才俊方有资格,无知狂徒便可狂犬吠日,岂非视国事为儿戏。朝政大事,岂是尔等坐井观天的小儿能够堪破的。”
袁公子连忙摆手自谦,但是眉角之间还是可以看到马屁有拍到。一拉一踩,职场之道。
“哎,”司徒晔深深地叹了口,和楚秋比了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举杯起身离席,怅然而道:“我之前说兄台一肚子草包,实是我的不是。听君一席话,”司徒晔摇了摇头,猛的把手中酒杯一扔,厉声喝道:“你就是一肚子糟糠,粪便,巴蜀有你这等读书人混在其中真是巴蜀之耻!”
没等庞丹反驳,司徒晔接着高呼:“吾辈武夫,抑或若吾楚兄,虽然位卑权轻,亦心忧天下,国有忧患而吾辈皆应奋不顾身,了解国事,参与国事,达者更应左右国事!”
“我有一言,赠各位读书人共勉之。”司徒晔环指全场,一字一句,若晴天霹雳,直接劈在在座所有人耳中: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