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潜将一盒饭菜从木箱子中掏出,小心翼翼的放在房门外,做出自己不曾入内的假象。
虽然他知道里边并没有人,而是一只昏厥的异兽。
小心驶得万年船。
如今便是只剩下南苑这一个去处,林潜知晓浮世教派遣镇守在这个院子里兵力,绝大部分都集中在北院,因此南边必然会相对落空。
而对于唯一剩下,也是唯一的机会的南院,有一件事情林潜势在必行,他必须要动手,制造杀机,制造隐患,让南院成为春阁院全盘布局中的一个漏洞。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有一丝纰漏,便能有机可乘。
南院灯火通明。
大概走了有一炷香时间的脚程,林潜沿着石子路总算到了南院旁的一处篱笆藤下,在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下,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屋内。
一人镇守一院?
是与那异兽一般,足够自信,足够实力?
还是说,其实在南院,一样也是暗流涌动,会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人,躲在那看不见的角落,伺机而动。
林潜没有立即行动,他蛰伏在角落中,让自己的影子和黑暗融为一体,他的视线先是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继续朝着屋内的那个身影看去。
那个身影俨然纹丝不动,腰杆笔挺,正襟危坐在正堂,甚至连脑袋都一直保持着昂首平视的姿态,就好像感觉不到疲乏。
如此精神昂扬,让林潜更加不敢大意,他只得继续隐藏在角落中,观察着那人的动向与意图。
然而时间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林潜虽然蛰伏在角落,体内的气机却从未停滞,而是如江河一般绵延。从头顶到脚尖,身体各个穴位气机贯通,他在积蓄着力量,每一次呼吸都让自己气蕴厚实一分。
约莫是有了二十余个呼吸时长,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气机攀附到了顶点,就好像江河暴涨即将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倘若再不行动,先前积蓄的气机便会倾泻而出,在体内如同逐浪排空一般。
这时候一切便要从头再来,身体的各处机能也会陷入短暂的低谷期。
就在这个时候,林潜瞳孔微颤,在他的目光中,赫然发现,那个一直正襟危坐的身影,忽然直挺挺的向后仰面倒了下来。
谁能料想到,先是没有动静,最后却突然整个人摔倒下,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
林潜心中顿时萌生出一个念头来,莫非是有人在他之前,对屋子里的人展开了袭杀?但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第三个人的任何气机。
倘若有第三个人存在,他会挑选防守最为薄弱的南院出手,对屋子里的人动手,那此人到底是何方势力,是敌是友?
林潜盯着那房屋的出口处看去,但很显然,在屋檐外并无动静。
难不成,屋子里出现的第三人,原本就在屋内?即使他将里边的人成功袭杀,他也不想法子撤退出去?
林潜不禁满脑
子疑惑,但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却传来了动静与声响。
声音是从屋子的后院传来,是轻微的脚步声,向着这边的篱笆院走来,林潜将自己的身子朝后边斜了斜,躲在篱笆的外围,一道高耸木阑珊的后边,他朝缓步走来的身影看去。
模糊的光亮下,是一胖一瘦两个人物,一前一后走来。
约莫是走到了房梁下的角落里,突然有人说道:“今天是第七日,还有……”
他掐着手指算了算,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似乎算数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尤其困难的事情,最后他低下头满脸沮丧,大抵是放弃了,亦或者是手指不够用。
另外一人懒洋洋说道:“还有十天!算不清楚就直接问我好了嘛,浪费你那脑力,不如省下那几分精力,好好琢磨明天儿咱们再去玩乐什么。”
那人端起脸嘿嘿笑道:“也是,算计什么,都交给你这个精明的胖子,从来都不吃亏。”
“毕竟是手拿玄机尺的人物,倘若是心中无算计,怎对得起天命这个称呼?”
听到这里,林潜心中一怔,回忆划过心头,没想到眼前之人居然又是自己的一个老熟人,汪不傲。
汪逊斜拉下嘴角,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他忽然转身,走进屋子中,而他背后的那人也跟在他的身后,迈开脚步,径直踏入南院的大门。
林潜在他们后边的篱笆院后观望,汪逊的样子与上次分别的时候几乎没变,虽然脸上憨厚,但那眉毛下的细长眼睛中,满是盘算与谋划。
倒是那个瘦子,身上穿着还算是中肯的文士衫,后背披着一件绒羽风衣,胸口别着一块藏青色的幕布,鼻梁高挺,眼神坚毅,脸庞很消瘦。
看着那两人走入屋内,林潜也缓缓移动身形,在确保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的情况下,他走出篱笆护栏,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正好可以看到两人在屋内的动作。
他微微一愣,似乎是观望到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林潜看见,汪逊在走到屋内之后,手中捏住一物,将其缓缓提拉起来,重新又摆放到桌案前。
竟然是他之前接着明晃晃的灯火,看到的那正襟危坐的人影。
不过,此刻却不能说是人了,因为林潜此刻已经看见,原来那所谓人影,不过是一个如木偶一般,利用简洁的木工制成的假人。
虽然制作粗糙,甚至可以说是极简,但从屋外来看的话,却是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联想到先前两人的谈话,不由得得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
这间南院中的布局,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偷工减料,让木头人代替他们两人的位置,好让他们可以忙里偷闲,不去在南院中驻守,而是下山到处找乐子。
果然,汪逊还是汪逊,他身边的朋友,也是志同道合的人。
重新将木人扶正,汪逊朝远处走了几步,托着下巴眯眼观望,他身后的人咳嗽了一声,道:“差不多了,咱们这靠后山,根本见不着个人,应付应付得嘞。”
汪逊一歪脑袋,思忖一阵,再次走上前,将那木人朝着桌角的位置挪动一寸,然后将一本书置于其掌中,转过身道:“谨慎,心细。”
“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差距。”
文士衫的男子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概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重新又昂起头,叹道:“汪师兄功法了得,心思深沉如海,其实在我郑大合的眼中,要比当下受吹捧的青年才俊厉害的多!”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望向汪逊,问道:“汪师兄的功法……是否已经至于臻境,达到了那一品境界?”
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汪师兄,虽然看上去相貌平平,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汪逊手中握着的玄机尺,以及从玄机尺上沿袭传下的功法,却有着独步天下的特殊性。
因为此功虽然在初时不显名声,威力仅仅和一般市坊中的武艺相似,但一旦达到了一品的境界,便会如同洪水决堤,乘舟下江流一日千里快那样,展露出不可思议的玄妙。
化腐朽为神奇,此六个字用来形容这桩功法,可以说是十分恰当了。
汪逊眯眼,眼中含着深意。他轻轻笑了一下,转过身望着郑大合。
他如此精明,自然知道这个一口一个汪师兄的家伙,言语中未尝没有试探的意味。
汪逊道:“什么事情都逃不过郑师弟的慧眼,我这玄机百炼的功法,已经大成。”
他没有具体说出自己修炼到了哪一步,只是说了大成二字,至于其中奥秘,便让这个糊涂师弟自己去揣度吧。
果然,听到这句话,郑大合的眼中闪过惊异,他后退了几步,堪堪叹气说道:“当年的天命叱咤风云,看来汪师兄也是丝毫不差的了,用不了多久世人便皆知汝名,还望到时候不要忘了小弟。”
汪逊走上前拍了拍郑大合的肩膀,对准他的脊梁柱上一顶,一股气顿时顺着其后腰一路往上攀沿,促使后者将腰杆直挺起来。
“不要妄自菲薄,亦不要将自己寄托在他人身上。”
“这也是你我二人的差距。”
郑大合猛然抬起头,忽然觉得之前一直陪着自己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又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胖师兄,忽然之间身形高大了起来。
此番言语,让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明悟,他眼神清冽了少许。
但走出房门直达屋外,望着天边大好月色的胖子,心中却无丝毫感慨,虽然身后的这个师弟与他一起相处了不少的时日,从他们当初的一见面恰如酒后逢知己,到现在的朝三晚五混迹一齐,这中间的友情,不过是他刻意营造的罢了。
其实在他心中依然还是立着一面墙,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一个心思敏锐的人,能彻底交心的,自始至终只有自己而已。
郑师弟……心思终究还是很浅薄,不识人心,此番就当是买一个教训也好。
他掐指算了算,此番时日算下来,该发生的事情应该也差不多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