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情况未明,钟荀谌尚且不出一声,她这本就对自家妹妹知之甚少的人,又能怎么办?
未见钟锦媛回应,轻云又拽了拽她的衣袖,焦急地将声音放大了些:
“大小姐,若是这么下去,二小姐她……会死的吧。”
越是说到后面,轻云的声音便越是轻颤,最后四个字甚至是颤抖到几近无声。
钟锦媛却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双眸虚眯,连带着眉间也是蹙紧的,眸中更是晦暗不明。
瞧着这样的钟锦媛,轻云更是焦急地剁了跺脚,远远望了眼半个身躯已浸在血泊之中的钟锦初,又别过头,不忍心再看。
一如方才,那小姑娘的额头上,也开始冒出了黑色的雾气。
起初还是一点淡墨色,却正如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来,那墨色逐渐扩散,又逐渐浓厚,不多久,小姑娘整个光洁的额头,俱是被那黑雾包裹着。
她甚至不需抬眸,便能瞧见那雾气。
“呵。”
她轻笑一声。
这是什么伏魔金针?
她从未修炼邪功,更不是魔,何来的魔气?
景尘为了陷害她,竟这般不择手段?
或是说,宇玄宗想陷害她?
她想不通,然她体内若当真有魔气,她自己怎会不知晓?
今日这景尘是有备而来,她无力抵抗。
只是不曾想,她心中最为挂念的钟荀谌,竟也不信她……
小姑娘那眸子,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钟荀谌,转瞬却又望向了别处。
而景尘亦是状似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钟荀谌,又将右手高高抬起。
他的指尖还余三根金针!
还余三根金针!
两根便能让小姑娘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若这三根扎下来,小姑娘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撑下来!
她只能怒睁着那双仿佛被血浸染般的猩红眸子,含着喷涌而出的滔天恨意,将在场众人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景尘身上,死死瞪着他。
还有他指尖的最后三根金针。
然,即便她那双杏眸瞪得用力,快要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眸中恨意更是毫不遮掩地要将景尘、还有这里的所有人吞噬,视线却依旧,不受控制地,渐渐模糊了。
她知晓,自己要撑不住了。
这般下去,即便不被疼死,怕是也要流尽血而死的。
她的双眸亦是缓缓失力,不再圆睁着,甚至渐渐阖上。
然而,在小姑娘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那已看不清轮廓的景尘却是轻勾嘴角,发出一声冷笑,而后,他冷眼瞧着钟锦初,玩笑般地开口:
“前两针下手过快了,这针刺得利索,想来钟姑娘也是没什么感受的。不如此次,我便下手慢些,将这余下三根针,一寸一寸地戳进钟姑娘右手腕,还有两只脚腕里,让钟姑娘好好感受一下这金针逐渐入体的滋味。钟姑娘,你说如何?”
钟锦初闻言,那险些便要阖上的双眸霎时又猛然睁开,如同被困于笼中的野兽,小姑娘原本素净的脸上此时却满是狰狞,然,仅仅是动一下嘴角,最终俱是会牵动她额头上的伤口,叫那鲜血更加淋漓的。
她此时却顾不得这些,甚至被钉于地面的左手亦是挣扎了起来。
气血仿佛在体内翻涌,她启唇,嘶吼一声:“景……”
那个“尘”字却是堵在了嗓子中,她早已声嘶力竭,又筋疲力尽,肝肠寸断的剧痛之下,能保持意识已是她的极限,如今仅仅是一个字却要耗她太多精力,如一团棉花塞在嗓子口,她再想出声已是过于艰难。
在她惊恐的双眼中,景尘先是伸出左手,将她的右手腕牢牢按在坚硬的地面之上,而后又将右手缓缓落了下来。
那金针泛着森寒的光,尖锐的针尖正对准了她的右手腕,眼瞧着便要刺了下来。
小姑娘将最后的力气俱是集中在了右手腕上,奋力挣扎着,然她一个小姑娘,气力又如何能比得上景尘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
任这小姑娘如何挣扎,景尘眸中甚至毫无波澜,那针尖距小姑娘葱白的手腕愈加近了,小姑娘的挣扎便也更激烈起来。
“不,不……”
嘶哑着嗓子,她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字,景尘的动作却从未有过半分迟疑,那金针依旧在往下降着。
钟锦初惊惧,眼神慌忙地四处瞟,不知能安放在何处。
却于不经意间望见了景尘的双眸。
那双眸子,黑沉的仿佛夜幕,不带一点亮光,眸中有淡然,有惆怅,有迷惑,有嘲讽。
却唯独不掺杂一丝的……
杀意。
那眸子虽是一片漆压压的,不见丝毫光亮,钟锦初却仿佛瞧见了最后一抹光。
杏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不过刹那,方才还满含恨意与惊慌的眸子此时便噙满了泪水。
她颤抖着声,却是比之方才不知柔和了多少,又可怜了多少。
“景……哥哥……我……我真的不……什么魔。这……这伏……金针……问题……你相……我……”
声音依旧沙哑,甚至断断续续的,总有那么几个字发不出音。
景尘那扣住小姑娘右手腕的手却是霎时便轻抖了一下。
他抬眸,望向钟锦初。
小姑娘的眼泪大抵是很重的,连那娇嫩的眼眶都被泪珠子压得轻颤。
景尘望着钟锦初这副模样,他那一日都无所波澜的眸子,此时却是微微一动,手中力道便不自觉地松了不少。
钟锦初察觉到景尘的异样,急忙扭动自己的右手腕,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却不过刹那,景尘便回过神,又将小姑娘的手腕掐紧,眸中不是再无波动,反倒满是厉色。
右手又将金针落下了一大截。
此时那针尖距离小姑娘的肌肤,不过咫尺。
小姑娘瞪大双眸,紧紧盯着那针尖,双唇止不住地颤抖,呜咽声从唇中断断续续传出。
终于有些宇玄宗的弟子还是瞧不过去,皱紧眉头,偏过了脑袋。
凌珹手中依旧执着那把折扇,只是手却仿佛僵住了,甚至连抓紧那折扇亦是艰难。
凌哲惯常的和蔼笑容,此时却也是不见踪影,自方才出手一次后,他的双手便始终背于身后,此时也未拿出来,只是脸上表情似是有些沉重,他哀叹一口气,动了动唇,最终却还是未能说一句话。
今日自从凌哲领着这些人进了随风院,钟荀谌的心便是揪着的。
待亲眼瞧见魔气从小姑娘的体内被逼出后,更是仿佛有一把利剑在不断地狠狠地戳着他的心,既痛,又不敢置信。
他站在那里,眸中震惊从未褪去半分,脚下步子却也未曾移动丝毫,甚至他森白的双唇始终紧抿着,连一声也未吭过。
方才那拼尽全力与景尘较劲的人,仿佛不是他。
第二根金针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就在他眼前,生生戳进了他最疼爱的妹妹的脑袋里,初儿的惨叫声分明那样刺耳,他却僵直着背,站在原处,宛如亦有一根针,将他的双脚钉在了地面上。
他一步也迈不出去!
初儿体内有魔气?
初儿修炼了邪功?
不,这怎么可能?
可是伏魔金针分明从她的体内逼出了魔气!
千百年来,修仙者们便视魔族如同污秽,魔族向来是修仙者们所不齿的。
千岚门身为修仙界屈指可数的大门派,更是如此!
若是旁人都道他千岚门包庇魔族,千岚门该如何是好?
在小姑娘的声声嘶吼中,钟荀谌脑中如有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仿佛有一股血腥之气从体内翻涌而出,直冲喉咙,大抵只要他张口,便能将那口血吐出来。
他却咽了一口气,连带着那口翻涌上来的血,一道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针尖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戳破小姑娘如玉的肌肤了。
钟荀谌眸中一阵颤动,嘴唇微张,脚也下意识地抬了些。
见钟荀谌终于有所动作,轻云眸中亦是一阵波动,而后,默默地又后退了几步。
一个字艰难地从钟荀谌的口中溢出:“住……”
然,却也不过一个字,便被猝然从空中传来的怒吼声打断了。
“住手!”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穿云裂石的这么一声。
声音裹挟着惊天动地的仙力,如一道惊雷,砸在这小小的庭院中。
众人皆是抬首,疑惑望向苍穹。
凌哲却是眉头紧紧一蹙,并未抬首,神色比之方才,倒是更严肃了几分。
钟荀谌踌躇半晌,终还是抬起了头,亦是望向辽阔无垠的那片天,寻着声音来处。
仅有景尘,听闻此声后,倒是自嘲般淡笑一声,手中金针并未抬离,却也不再往下落了。
钟锦初被那声音一惊,霎时便止住了呜咽声。
她本就瘫于地面之上,即便不抬头,落入眸中的亦是那澄澈的天空。
太阳才升不久,瞧着半片天俱是暖洋洋的。
在小姑娘盛着泪珠的猩红眸子中,那熟悉的身影愈来愈近。
小姑娘一眨眼,泪珠子便如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从眼眶滑落,抚过她鲜血淋漓的脸庞,最终坠于地面,混入那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