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我害死了爸爸!我肯定在心底里有过谋害他的念头,他老人家知道了,伤心过度,又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为难,只能伤害自己!”
陈爱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是个罪人啊,爸爸,我对不起你呀,爸爸——”
罗杰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美人脸,感到一丝尴尬,慌忙递过一张纸巾,同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张太太,从你的梦境来看,你父亲的去世跟你应该没有任何直接关系,我保证。”
“真的!?”陈爱莲停止了啜泣,泪眼婆娑的望着罗杰,半信半疑。
罗杰用力点头,接着说道:“从梦的内容来看,主要是你童年记忆的投射,当然,是经过了扭曲移置映射等等手段之后的,乍看起来有点面目全非,不过,从我专业的角度来看还是有迹可循的——你的梦真的跟令尊的去世没有关系。”
“谢谢。”
陈爱玲接过纸巾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吸了下鼻子,精神 明显振作了一些。
罗杰轻轻咳了一下,“张太太,正如我开始的时候提到的,梦的解析需要梦者,也就是你,提供很多信息,所以接下来我会针对你刚刚所描述的梦境来提问,请问你准备好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罗杰把握节奏,接连不断的提出问题。
“张太太,请简明扼要的说明下你的家庭情况,重点在你离开父亲之前的那段时间,也就是从出生到长大成人。”
“我父亲是名公办教师,在邻县的一所乡村中学教数学,那里离我老家有五十公里路,由于交通和读书不便,父亲从小就把我带在身边,住在宿舍里。母亲在我不到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在我记忆里几乎没有任何跟她相关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父亲也没有再娶,我们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
“我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也就是爸爸工作的地方,高中毕业我到外地上了大学,因为老家没有什么工作机会,再加上我不喜欢冬天干冷的气候,所以毕业之后就南下鹅城。”
“张太太,那个‘赶会’的经历发生在什么地方?我需要具体一点的地址,还有,是发生在哪个时间段?”
“在老家,一个叫沈集的小镇;时间吗,从小到大几乎年年都去了,因为‘赶会’的会期恰好在暑假,而我们父女两的暑假一般都是在老家度过的。”
“如此说来在戏台上唱戏确有其事喽?”
“是的,但是我从小好像就不是很喜欢看戏,甚至可以说讨厌看戏,我现在看电视遇到戏曲类节目都会换台。”
“有没有跟戏台和演员有过近距离接触?”
“没有,哪里有喔。”陈爱玲浅笑几声,低声补充道:“老家有句老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很歧视那些个唱戏的,哪里敢跟她们接触。”
罗杰嗯了一声,继续下一个问题:“老家都还有什么人?你的母亲那边跟你们还有联系吗?比如说外公外婆啊,舅舅姨妈这些亲戚什么的。”
“爷爷奶奶都健在,由两个伯伯家轮流照顾,挺好的。”陈爱玲在谈到母亲家族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撩起额前的几根头发,慢慢说道:“母亲是父亲的师范同班同学,虽然是同一个省份,可是离我们家有好几百公里,往来不多。外公去世很久了,外婆跟唯一的舅舅过,好像身体还可以吧。”
“是往来一直都不多,还是从你母亲去世之后才这样的?”
“这个,我,我记不太清楚了。”陈爱玲的眉头轻颦,“小时候的事情好像都忘记了,我现在甚至连外公外婆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唉,我真的太没用了!”
“三岁以前,大部分人的自我意识都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记忆模糊,忘记些人和事很正常的。”罗杰安慰一下,接着问道:“你再详细介绍下你父亲在学校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父亲是个好老师,曾经连续十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呢!”陈爱玲脸上泛起自豪的微笑,“父亲不但课讲的好,而且课后还会花大量的时间给学生补课、辅导作业。”
说到这,陈爱玲的声音瞬间低沉了下去,眼神 随之暗淡,“教工宿舍地方很小,我小,又喜欢闹,父亲为了给学生辅导,经常把我赶出去,让我自己到外面去玩。可能是这件事,让我对他老人家心存芥蒂,可是我——”
“学校里有池塘吗?”罗杰看对方情绪低落,急忙用问题打乱她的思 绪。
“有,有个很大、很大的池塘,里面养了好多好多的鱼,每年秋天都会捞鱼分。”陈爱玲露出厌恶的神 情,接着说道:“可是学校的厕所就在池塘边上,夏天下大雨的时候啊,粪池里的水经常流到池塘里,想想都恶心的要命,所以我从来不吃学校的鱼。”
“那是有点不好接受。”罗杰笑了笑,“张太太,出事前的晚上,您和父亲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电话是打了十几分钟,可是回想起来好像根本没有聊什么东西。”陈爱玲有些懊悔,“爸爸喝多了,说话连舌头都已经大了,可他老人家情绪高涨,很高兴很兴奋,不断的念叨着一些学生的名字,说谁谁回来看他了,谁谁谁现在多么有出息,谁谁谁给他敬酒,合影的那些学生一定要他站在最中间,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那时候,我听得有点烦,一个劲的催他早点回去休息。”
罗杰点点头,想了想,又提了几个关于陈爱玲父亲个人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问题,对方一一作答。
“好累喔!”陈爱玲用手挡住嘴,悄悄的打个哈欠,脸上倦容尽露。
罗杰看看手表,这才发现竟然已经过了好几十分钟,他回头朝书房望了望,恰好看到里面张世杰焦急的眼睛,便轻轻点头回应,示意已经差不多了,后者连忙点头回应。
罗杰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一对,“张太太,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梦境里出现的元素大约能解析出40%左右,其余的部分还需要到现场调查来补充材料。”
“我会到你老家去一趟,在你父亲工作生活过的地方搜集一些资料,尽可能多的把梦境里的场景与现实建立对应关系,然后再进行详尽的解析,以此来打开你的心结。当然,这需要得到你的授权和帮助——在你的家乡,我是一个陌生的外地人,并且有很大的可能性不受欢迎。”
“我没意见,你可以去找我的堂哥,老家的祖屋、爸爸的宿舍和我们家的新房子钥匙他都有,爸爸的遗物也是他在保管。”陈爱玲突然眉头一皱,脸色微变,“唉,可能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了!按照老家的风俗,遗物基本上都会烧掉,我当时昏昏沉沉的,丧事全都是长辈们操持的,根本没有过问,不知道还能剩下些什么。”
罗杰想了想,“没关系,我们尽力而为吧。”
陈爱玲知道面谈行将结束,忍不住追问道:“罗先生,爸爸的死真的跟我的梦没关系吗?您不是为了安慰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罗杰笑了笑,用沉稳有力的声音缓缓说道:“张太太,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职业声誉来冒险——你父亲的死的的确确跟你的梦没有任何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喔!”陈爱玲察觉到对方有些许的不满,脸上一红,连声道歉,顿时把刚刚冒出来的自怨自艾抛到脑后,“我,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喔!”
“张太太,请不要继续用没有犯过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否则会越陷越深,造成极大的精神 负担。”罗杰略微停顿了一下,直视着对方迷茫而羞怯的眼神 ,说道:“请相信,我很快会把你的梦境完整透彻的解析出来,这样就能彻底消除你心底的疑虑,而在此之前,你只要放宽心,耐心等候即可。”
“多谢多谢!”
罗杰站起来,朝书房挥了挥手,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丈夫立刻拉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先关切的看看妻子,发现后者的情绪似乎比谈话开始的时候稍稍振作一些,不再那么消沉了,不禁喜形于色,猛地抓住罗杰的右手,激动的摇个不停,“罗先生,您真的我的救命恩人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罗杰连忙摆手,解释道:“张总,太太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目前仅仅是排除了跟您岳父去世之间的因果关系而已,后续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完成之后才能进行完整详尽的解析。”
“没问题没问题,尽管放手去做吧,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张世杰回头望着妻子,“阿玲,我想请罗先生一起吃个饭,表表心意,你看怎么样?”
“不用,不用。”没等陈爱玲表态罗杰就直截了当的拒绝,同时把身体一侧,悄悄向张世杰使了个眼色,“我中午已经约了人,真的很不凑巧。”
这个精明的地产商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若无其事的点头。
陈爱玲慢慢起身,说:“罗先生,你不用客气的,我自己在家里吃没关系的——我平常就不太喜欢到外面吃饭的,应酬什么的都是他。”
张世杰假意思 索了一下,说:“罗先生,既然你已经约了人,那咱们改天吧。”然后冲着妻子说:“反正罗先生还要过来的,到时候我把望海轩的大厨请过来做顿大餐,再叫上蒋院长,好好谢谢罗先生,你看怎么样?”
“那行,你看着办吧。”
于是罗杰告辞,张世杰下楼相送,陈爱玲回房休息。
罗杰在一楼的门廊前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张世杰,低声说道:“张总,婚后你经常陪太太回老家吗?”
“算不上经常吧。”张世杰想了想,“差不多每年一次,每次会待上个五六天左右——有什么问题吗?”
“好,那据你观察,父女俩的关系怎么样?”
“正常啊,就是正常的父女关系。”张世杰脸色微红,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罗先生,你什么意思 ?”
罗杰抱歉的笑笑,“张总,你误会了。”
罗杰看看楼上,说道:“我的意思 是,假如你从一个旁观者的立场,而不是一个女婿的角度来观察,你太太和岳父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是属于那种亲密无间型的父女关系,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隔阂的那种?”
担心张世杰理解不透,罗杰进一步说明:“比如说,亲密的父女关系,女儿说话会没大没小,用命令的语气居多,也会经常去拉着父亲的胳膊,喜欢紧挨着父亲坐,与之相反——”
“罗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 了。”张世杰表情沉重起来,悄悄的点点头,声音瞬间低了八度,“阿玲跟她爸爸相互之间很客气,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有些疏离,第一次见面时,我甚至有种两人是在演戏一样的感觉——父亲的行为举止是个父亲应该有的样子,女儿则从来不做出格的举动。”
“这,这岂不是说爱玲她真的跟…”
“不,不,这是两层意思 。”罗杰连忙解释加安慰:“张总,太太的梦不简单,里面蕴藏的信息量非常大,也有些诡异,我推测应该是跟她的一些被遗忘压抑的童年记忆有关,并且牵涉到了她的父亲,还有她的母亲,那些可能不为人知的一面。”
张世杰回头望了望楼上,拉着罗杰往走廊侧面走了几步,然后示意对方继续。
罗杰接着说道:“我有把握通过实地调查对梦境做出正确的解释,但以张太太的精神 状态,我担心经受不了很大的刺激,所以到时候可能需要把真相先告诉你,然后咱们再把商量好的版本给到她,你觉得怎么样?”
张世杰感到有些迷惑,“有这么严重?”
罗杰点点头,“从梦境里看,张太太对父母亲的先后离世似乎都知道些端倪,只是不愿意想起来,所以只能通过扭曲的方式在梦中出现。”
“不愿想就可以想不起来吗?”张世杰感到难以置信。
“人经常会编造记忆,不过,这种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减弱,因为心智在逐渐成熟。”罗杰随便举了个例子,“很多孩子会告诉家长说看见了喜欢的童话、漫画、动漫里面的人物,并且言之凿凿,确信无疑。”
“是哦,我家这两个小子经常这样说,我还以为他们是故意逗我的。”张世杰想通了一点,半信半疑,“如果阿玲的家事真的有这么复杂的话,也只能照你说的办了,我可不想再看到她伤心落泪!”
两个男人达成共识,很快约定好了时间点,罗杰驱车离去,张世杰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望天,默默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