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阁老家,王茹的丧事如期举办。
白孝如雪,冥钱飞扬,将阁老府门口通往王家祖坟的街道染出好几里的白。
王振山远在异地任上做官,估计这会儿丧讯都还没送到手中。
看着王茹出殡的是八十岁的王阁老。
王阁老须发皆白,脚步蹒跚,手中一根枣木拐杖一下一下敲过炎夏的地面,围观的人群都盯着这位年事高迈的老者,试图看出他内心的悲苦绝望,可他始终不用仆从搀扶,坚持亲自一步一步地走,亲眼看着孙儿的棺木被抬往祖坟。
“真是铁打的身子啊——八十岁了还能亲自送孙子入土!”
“白发人送黑发人上路,真是人间最悲惨不过的事情——”
“看王阁老这身子骨儿,只怕也是硬撑着,等送走孙子,他自己肯定也不行了。”
……
沿途百姓们在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
王阁老坚持送出二里地,出了京都主街道,面前便是通往山里的小道。
王阁老停住脚步,遥遥望着高山,“茹儿,走好——爷爷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等着,爷爷不会让你地下寂寞。”
喃喃念叨完毕,他扭过头来,身后跪下四个一路跟随相伴的仆人,老仆从上来相劝:“老爷,请上轿吧,您这身子骨不能再走了。”
王阁老把手伸给下人,“是啊,老头子这把老朽不堪的身子骨,实在是无法再走回去了——”
起风了。
在低处还是轻轻微风,等盘旋升高,到了左相府内高楼驱逐摩罗进犯,就连据守的城池也一个接一个丢失。为什么忽然之间,战局就有了扭转?去年时候那一场小胜,到今春一场大火烧了摩罗大营全部粮草,又挑了摩罗帅旗,还差点在大军阵中射杀摩罗主帅。
难道陛下真觉得这些都是秦简的功劳?那秦简又真有立下如此战功的本领?”
王阁老深呼吸,抹一把眼中老泪,继续慷慨陈词:“这件件桩桩,都是白老将军,东凉国开国大帅,白峰带人做出来的。放眼当下东凉全国,除了白峰,还有谁人,有此等魄力胆量谋划、做定这样的大事?!非白峰莫属呀陛下!”
“王阁老——”正禧再次打断,口气冷硬,面色阴沉,“朕敬重阁老一生为国,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才准许你可以随时上朝参与国事。阁老别忘了恪守为人臣的本分,言语之间忘了身份和场合——”
这话太重,分明是在封口。
可王阁老咳嗽一声,毅然站直,目光如炬看着高处的天子,“老臣是老了,可不糊涂。陛下宠信奸臣,远离忠良,老臣一直隐忍不敢进言,可今日的事牵扯我家,我那不成器的孙子自己糊涂不假,可也是受了奸人算计蛊惑,这才犯下大错。如今不肖子孙王茹已经以死谢罪,老臣羞愧,无颜继续面对陛下,也无颜面对我东凉国黎民苍生——”
“廷卫,扶王阁老下去吧,他这是老糊涂了,需要好好静养——以后无诏就不要让王阁老轻易到朝堂上来。”
立时便有两个带刀廷卫应声入殿。
“陛下——老臣还有最后一句话——不说出来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说了——”王阁老扯长脖子大叫。
“朝堂之上,不许喧哗!”刘长欢赶紧制止。
王阁老忽然踏进两步,双目大瞪,大喊:“白峰冤枉——白峰是跟着一世皇一起创立东凉基业的功臣,他忠心赤胆,就算天下人都有反心,臣也敢说白峰他不会,他断断不会啊——陛下你不能让这样的社稷肱股寒心呐——”
“王阁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拉下去——”正禧拍案而立。
“陛下,老臣以血相谏,只为东凉,只为您的社稷江山呐——”随着语声飞扬,王阁老向前冲了出去,怦然巨响,一头撞上了右侧的擎天玉柱。
鲜血喷涌,王阁老缓缓倒地,身子软在地上。
就这样死了。
“王阁老——”正禧喊着扑上,可是已经迟了,王阁老头破血流,七窍流血,早已气绝死亡。
朝堂上一片唏嘘。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沉静。
许久,正禧抬头,“传,王阁老年事已高,为孙儿王茹骤死伤心过度,猝死朝堂——朕心甚痛,要加倍抚慰,追封王阁老,以国公礼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