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啪啪响,有人在扣门。
扣门声急促,紧凑,很响,一个劲儿持续。
惊动了小院里的安宁日子。
“谁呀——”深儿应声。
“远处来的。说是你们的熟人。非得进门说话。”护卫的声音。
远处来的?
秧儿从张紫蓝屋里跑出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大门口。
哑姑也出来了,给秧儿使眼色,低声吩咐:“回去吧,不会有事。真有事我会想办法的。”
深儿开门,当然只开一道缝儿,把头探出去查看。
但是她很快就哗啦将门开到最大,喊:“是你呀——哎呦呦,可想死我们了——”
“我也想你们啊——”一个女子的声音。
两个小女子紧紧抱在一起,嘴里欢呼,拳头互相捶打着彼此的后背,闹成一团。
身后的护卫简直看呆了,这两个女子可太不注意女孩儿家的形象了。
“快进来说呀——”哑姑在身后笑吟吟喊。
兰草一头冲了进来,怀里一个包袱丢给浅儿,自己一头扎进了哑姑怀里,“小奶奶,可想死奴婢了——”说完挣脱出来,双膝跪在地上,“给小奶奶请安——给万哥儿请安——”
哑姑赶紧往起来拉,嗔怪地打她:“看你看你,这才多久没见呢,从前帮你改变的毛病又都回到了,啥奴婢呀,啥请安啊,还下跪?以后不许这样记住了吗?我们之间这些臭规矩都不许要。”
“奴婢记住了——这不是一高兴就全忘了吗——”兰草笑,眼里含着欢快的泪,再次抱住了哑姑。
身后张紫蓝小姐的那些护卫透过半开的门看着,简直看呆了,这些小姑娘也太有意思 了,明明是奴婢和主子的关系,却可以那么放肆地搂抱,难道主仆之间的规矩都不要了?
秧儿看清楚来的只是一个姑娘,又和哑姑那么熟悉,这才放了心,回去陪她的小姐了。
一进门,兰草再次细看柳万的脸,整个身形,伸手去摸他的脸,“脸色好多了——”
一句话没完,柳万喊:“呀,要死,动手动脚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
兰草一愣,深儿浅儿首先笑起来,哑姑也笑,冲兰草挤眼睛:“不用吃惊,我们这位爷没吃错药,就是最近吃醋呢,每天喝一大碗醋,所以你闻这屋子里,到处都酸溜溜的是不是?”
兰草还是没明白什么情况,哑姑拉起她的手,“你看看那屏风背后就知道了。”
兰草这才顾得上打量这屋子,“这座木头板子钉成的墙壁就是屏风啊?好像有点太简陋了,还有,为什么把万哥儿和大家隔开睡?难道万哥儿不需要伺候着,尿床了咋办?”
众人吃吃笑。
柳万小脸涨红了,“兰草,我哪里得罪你了?一来就揪人家小辫子?”
深儿调皮地拌着鬼脸:“就是就是,兰草姐姐你不知道啊,尿床那都是老黄历了,我们小哥儿现在可是大男子汉呢,自己睡觉,自己穿衣服,自己梳洗,自己吃饭,自己尿床,尿了床还会自己把被褥搬出去晒干——”
“咣——”柳万冲过去踢深儿,“叫你小蹄子嘴巴利索,回头找个人牙子卖了你!”
这可是深儿的软肋,她顿时小脸白了,不敢再起哄了。
兰草这才注意到屏风背后的墙上有个小帘子,帘子后面还有个洞口,趴在洞口望,那么竟然也是一个屋子,屋子里也有简单的生活用具。
这是?
她不理解,看向小奶奶。
“我们这位爷的杰作。”哑姑淡淡回答,指着柳万,“治疗失眠的一种办法,我们叫它失眠通道。”
失眠通道?
兰草越发不明白了。
柳万小脸更红了,“哎呀你笨死了,那边不是住着白表哥吗?臭媳妇她发神 经,不许人家进门来玩,我们只能挖个洞说话了,反正夜里睡不着。”
“白表哥?他怎么在这里?”兰草的脸顿时变了。
“腿长他身上,他想去哪里是他的自由,我们怎么知道!”哑姑本来一直很高兴,听到这个人忽然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柳万早就习惯这臭媳妇的忽冷忽热,他给兰草挤眼睛,“我们现在是邻居。就隔着一堵墙的邻居。白表哥每夜都和我说话。可有意思 了。”
兰草痴在那里,望着那个洞反复看,还是不能相信那个风度翩翩的白子琪会住在忘世塔,还和小奶奶他们隔墙而居。
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在家里过那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住这寒酸小破屋子里,这是何苦来着?
本来大家很久不见,这一乍然见面都很高兴,可不知为什么,说到那个白子琪,大家都不高兴了,小奶奶首先就不开心了,兰草也跟着有些神 情怪异。这都是为什么呀?柳万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起身去隔壁屋看小朋友了。他现在可迷恋那小家伙了,每天不看个三四趟夜里睡不着觉。
“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正犯愁,苦于没人可以商量呢——”哑姑拉着兰草坐下,说。
浅儿一看小奶奶有事情要商量,马上拉一把长安,冲深儿挤眼,几个人很懂事地出去了。
“张知州的女儿生了。”哑姑开门见山。
张家小姐怀有身孕的事兰草早就知道,所以她也不奇怪,“平安生了就好。既然生了,那下一步你打算……”
“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肯定得离开,而且宜早不宜迟。”哑姑皱眉,有些犯愁,“很多人的路我都想好了,柳万,送回灵州府柳家,他的病好多了,生活也开始学习自理,浅儿又对他真心实意地好,我看可以把他后半辈子托付给这小丫头。再加上几处万记的收入,足够他这一生衣食无忧地活下去。当然,梅家镇子那边还需要再发展一个牢靠人,那个柯掌柜不是实诚人,时日长了,肯定出问题。还有梁州的生意,也不顺利。”
兰草怔怔,小奶奶操心的事太多,自己的情况要不要说出来呢,说出了只怕又是给她添烦恼。
哑姑摸摸兰草的手:“当然,还有你那里。肯定是不顺利你才回来了,对不对?不顺利才正常呢,真要是一点风浪都没有,那才不正常呢。不过放心,这事快了,等把张小姐一送回去,后面梁燕街头的那个霸王也就好日子到头了。”
兰草脑子跟着转弯,转了好几圈,没明白这里头的弯弯道道。
“你呢,已经在梁燕闯出了一些名气,以后开个药堂吧,就叫万记妇婴生活馆。我再把长安配给你。这小丫头身体有残缺,但是人机灵,又勤恳,以后你就多照顾点,也算是给她找个一辈子吃饭的地方。深儿还得去梁州支持那个万记生活馆。”
兰草伸出手指头一个一个掰着数,万哥儿,浅儿,深儿,长安,自己……这些都是小奶奶身边的人,小奶奶给每个人都想好了去处,这是什么用意?那她自己呢,怎么没有给她身边留一个人呢?
她抬头看,发现小奶奶脸色笃定,看不出她的喜怒,兰草也就不敢多问。
哑姑望着窗外远处的高塔,昨天工匠来说给塔内修理梯子的活儿就剩下一点尾巴了,争取这几天完工。
就要完工了。
她忽然心里有些难以说清。
从前盼着尽早修成,现在要修成了,可自己怎么就忽然感觉有些失落呢。
兰草跟着小奶奶看那个高塔,白塔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漂亮。
“这也算是干了一件功德事。以后山茂子百姓肯定感念小奶奶的大恩大德。”
哑姑摇了摇头,“这算什么功德,你好好接生,为更多的妇女治好妇科病,那才是大好事呢。”
兰草再次偷偷看小奶奶的脸,她发现这次见面小奶奶好像有些变了,是内心的变化,这变化让她整个人有些古怪了,不再那么随时都欢欢喜喜地说笑,而是在欢笑的同时,眉目间总似乎含着一些淡淡的悲伤。
究竟发生了什么?
兰草没勇气问。
哑姑却忽然开口:“张小姐的孩子,不能久留,得找个牢靠的去处。要不这样吧,我把这个麻烦交给你。秧儿是孩子的亲姑姑,叫秧儿带着孩子,投靠你,不过这秧儿跟在大小姐身边久了,也沾染了小姐脾气,骄纵得很,不知道你受得了不?”
这番话又是一个大弯子,兰草再次被转得有点晕乎,不过她很快点头,“小奶奶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哑姑起身,“走吧。带你去看看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