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终于黯淡下去,黎明来临了。
五胜关城头上升起了摩罗军队的大旗。
骑兵先锋队头领一面看着自己的旗帜在这座好不容易攻克的城头上挂起,一面派兵去后方送信,五胜关大捷,他们暂时原地修整,静等下一步行动军令。
兵士们开始清理死尸,打扫战场,然后搜出东凉守将遗留的财物瓜分一空,鸡鸭牛羊等就地宰杀,大锅煮肉,准备大肆开吃。更喜人的是,从地窖里搜出了好几十坛子陈年佳酿,很快,整座关隘就弥漫起一股诱人的肉香和醇美的酒味,似乎几个时辰前那一场彻夜厮杀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梦幻。
长途奔袭,然后是鏖战一夜,摩罗骑兵也是又累又饿,终于可以好好犒劳自己了。
他们就地而坐,大口吃肉,整坛喝酒,喝完了将黄泥坛子摔在地上,远远听去,五胜关里响着哗啦哗啦的碎裂声音。
五胜关南边的深山峡谷里,一队人在悄然赶路。
这里本来没有路,常年被草木掩映,只有猴子等野兽才能来去攀爬。
这队人像猴子一样攀登在石壁山崖之间。
最前头领路的是一个年轻汉子,正是西南大营里那个死活不能和大家一样吃肉喝酒欣赏摩罗美女歌舞的杨晋文,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麻纸,打起手中火折子瞅瞅,向后传话:“弟兄们,爬上这老鹰嘴,前头就是五胜关后门。大家再加把劲,我们必须乘着黎明之前这最后一点黑暗的掩护才能靠近五胜关。错过这个良机,我们都将暴露在野外,沦为摩罗弓箭的活靶子。”
身后众人短暂修整,又开始攀爬。
年轻汉子身边一个小伙子赶上几步,“杨将军,五胜关现在情形如何我们并不知道。万一已经被摩罗攻克,我们就算靠近后门,也是去送死。”
这个小伙子就是为西南大营送去战讯的飞龙军。
“李泉你不要担心,我早年来这里参与过布防,三险、四治、五胜这三个关口的地势地形和军事布防,我并不比他们的守将知道的少。五胜关地理位置特殊,当年做布防的时候大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这里易守难攻,但也是绝地,只要敌人将三面团团围住,断了水源,那么里头坚守也就不能持久,至多七八日。除非弃关撤向关内,没有别的办法。
为了克服这一缺陷,我们在后门留了一条暗道,这暗道除了上层将领,绝少有人知道。
我也是跟着哥哥巡视各地布防的时候,听他们说到。”
说到哥哥,杨晋文不由得心情复杂,心里说哥哥此刻你在哪里,还好吗,还跟着罗简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执意要跟着他吗?想当初,自己跟着哥哥从军,一心想着报效国家做一番事业,可进了军营才知道那里头的黑暗,在哥哥的努力下,他也跟着沾光,年纪轻轻就成为罗简都监营下九大将军之一。但是他不开心,相反每天都郁郁寡欢,因为越是往上层走,他接触上层的机会越多,看到的内幕也就越多。那是一个紧紧抱成一团的利益团体,里面什么怪象都有,将官们每天都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
杨晋文偷偷劝过哥哥,每次都会招来哥哥一顿教训,哥哥总是说他这个弟弟不争气,不成熟,不懂得人情世故。
杨晋文的不流俗不合群,使得他成了西南大营里人人不愿意靠近的怪物。
叫李泉的飞龙军一听这话顿时很信服地点头,他望着清晨的曙色里这个高大英俊的身影,心里感慨万端,说不出的敬佩。
那天他长途奔驰赶到西南大营送信,看到的却是上层将领们集体歌舞升平的景象,他悲愤,无助,迷茫,哭着走出辕门。
迎面碰上了这位杨将军。
他位人人称作怪物的人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他满脸愤世嫉俗的愤恨,带上飞龙军,去自己所带的营部,将摩罗进犯而西南大营上层封锁消息醉生梦死的消息当众宣布出来,顿时引起一阵哗然,当下他振臂呼唤,上层不思 进取荒淫无度,无视黎民百姓苦难,我们这些热血男儿凭什么要龟缩在姓罗的手掌之下乞讨一口饭吃,还不断受气,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不如拉起自己的人马,闯出去干一番事业。反正西南大营这样贻误国事隐瞒敌情,最后说不定难逃朝廷惩罚,与其等着最后给罗简陪葬,不如爽爽快快自己活一回。杨晋文一带头,足足有五百人愿意跟着他走,赶赴西南,去五胜关增援。
现在这五百人在一道叫做老鹰嘴的山谷里爬行。
“李泉,如果后面罗简还不出兵,京城里皇帝陛下也不及早派兵出来,就算我们赶到五胜关,进入五胜关,也将面临着城破人亡的危机,你会后悔吗?”
杨晋文忽然回头,问一直默默跟在身边的飞龙军。
李泉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后悔,留在大营里那才叫后悔呢,眼睁睁看着摩罗小儿步步紧逼,越来越猖狂,却不能投身战场去杀敌,那才是真正的痛苦憋屈呢。”
“好兄弟——”杨晋文笑,笑容里有赞许,有相知,“这才是好男儿,宁愿死在摩罗大刀下,也强过整日泡在酒色当中醉生梦死。”
晨风吹来,凉爽清澈,耳畔有清脆的鸟鸣声,他们爬到了最高处。
“看——”杨晋文指着山嘴下面,“五胜关。”
大家果然看到了一座关隘。
一座小城池,坐落在凌晨的曙色里。
“我们从这里下去,绕进那个小谷,那里有道石门,里头藏着密道。”杨晋文指着远处说。
大家迅速下行,一路奔向密道。
五胜关内,最后一抹曙色褪尽,天亮了。
酒饱饭足以后的摩罗骑兵打着饱嗝,拍着肚皮,开始了新一天的行动。
“好想睡一觉啊——”一个胖子摸着肚子,“太他妈吃得饱了!”
“是不是还想找个东凉的娘们陪你睡上一觉?”身边瘦子同伴打趣他。
胖子嗨嗨地笑,一脸猥*亵,用指甲剔着牙缝里的肉,“都说东凉娘们不错,可惜这一路打来太过匆忙,都没有时间好好找几个玩——”
最后一个玩字从肥腻的嘴角冒出,他像吃得过饱的野兽一样,呃了一声。然后就直着脖子,瞪着白眼,身子口袋一样往下慢慢倒。
同伴看着好笑,刚要骂他死胖子太贪食把自己吃撑了吧,身后一凉,一道细薄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身体。
瘦子和胖子一样,都顺着墙根缓缓倒地。
“应该是摩罗前锋队。”杨晋文悄悄对身后说,“摩罗行军打仗一般都是骑兵做前锋。骑兵先锋队约莫有一千五百人。但是昨夜的战斗肯定有损耗,现在留在五胜关的有战斗力的骑兵,一千左右。”
一千左右?
他身后,众兵士沉默。
他们没有惊讶,也没有胆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他们是五百人。
从西南大营拉出来的五百人,都是杨晋文平日里带出来的兵,是过命的弟兄,平时一起训练吃苦,情谊深重。
幸运的是这一路赶来,除了杀了几个失散的摩罗小兵,没有直面遭遇大部队,所以他们五百人一个不少地赶到了这里。
眼前的阵势是,五百对抗一千。而且那一千都是配备精良的骑兵。
杨晋文目光炯炯,从每一张面孔上看过,眼神 在问:五百和一千对阵,那就是以一对二了,你们,怕不怕?
不怕。
众人眼神 坚定。
这就是答案。
这一路走来,沿途所见所闻,足以让他们每个人内心愤怒感慨,敌军侵犯过的地方,田园废弃,田地荒芜,百姓死伤,尸首腐臭,野兽出没,那从前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状态完全被打破的,到处都是黎民百姓痛苦的呼号。
他们越发坚定了内心的信念,离开西南大营投身战场是真确的,就算是死,也是无悔的。
以一对二,他们有信心。
因为他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