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烟从林玉的房中出来,仰头看了看夜空。
她知道林玉是真的不想回京了,否则按照他的性子,在她刚刚提到那冯家的时候,他该就算计着这人能不能利用了。
她原是不想趟这个浑水,才想着若他还有回京的心思,在她手中怕早晚要惹出祸端,倒不如早早把这烫手山芋甩给旁人,也遂了他的愿。
却不想他此刻竟变了卦,不想走了。
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倘若林玉歇了这心思,那她往后便护着他也无妨,可她看到这样失了斗志的林玉,又总觉心情有些复杂。
……
第二日午时,钟云烟唤来谢小郎,让他给自己重新梳个头。
这年代女子的发式简单,通常都是束发至头顶,最多缠几个小辫,弄个歪髻。
钟云烟便让谢小郎为她弄个简单发式,绑个素色发带,浅描下眉,使得眉形英气一些,再换上一身新做的青翠长衫,便收拾妥当了。
谢小郎这还是第一次侍候钟云烟梳洗打扮,他动作极为小心细致,等帮钟云烟整理好衣衫,走至前方看她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四娘生得好看,稍打扮一番便如同仙女下凡。”他红着脸,却不忘巧言夸赞。
钟云烟失笑:“你见过仙女?”
她近日夜夜修炼,虽灵气稀薄,效果不尽人意,但气色总改善几分,自然与以往的钟云烟不同了。
谢小郎忙一脸正色:“奴虽未见过仙女,但奴想着若真有那仙女,定同四娘一般好看。”
钟云烟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说不出的真挚,只觉这孩子也是一个小人精。
她轻笑一声,也未再说什么,抬脚出了门,行至外院喊上徐映雪,便往酒肆去了。
离跟知县娘子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她如今身份不过一介草民,没有让知县娘子等她的道理,自然要提前去候着。
酒肆离她家不过隔了一条街,钟云烟走着便过去了。
如今酒肆已经换上了新牌匾,上头铺名正是她的字迹,那'神仙醉'三个大字上刷了一层金色的漆粉,竟让一个牌匾看上去也生出几分凌厉气势来。
因今日要请知县娘子吃饭,铺子并未对外开张,只一扇门开着。
李掌柜看到钟云烟进来,便从柜台后迎了进来。
“小东家,照您的吩咐,酒菜已经备妥了,还几个大菜一会儿便能出锅。”
“嗯。”钟云烟应了声,去后厨看了看王娘子准备的菜,鸡鸭鱼肉都有,还有几道精致的甜品和小菜,确实够丰盛了。
她便又回到大堂坐下,等着人来。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知县娘子才到了,关娘子这个引荐人也陪在一旁。
钟云烟打量那知县娘子一眼。
冯梓蕰并未穿官袍,而是穿了一身烟霞色裙装,她生了一双丹凤眼,皮肤白净,行姿很是随性散漫,看起来不像做官的,倒像个风流放浪的小娘子。
钟云烟只扫一眼便垂下眸子,起身迎了上去,拱手一礼道:“小女钟云烟,见过知县娘子。”
徐映雪知道自家主子今日要招待的贵客是知县娘子,一直都很紧张,此刻拘谨地垂目立在一旁,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李掌柜岁数在那摆着,见多识广,倒还算正常,也连忙上前行礼。
冯梓蕰背着手,歪头打量了钟云烟一番,笑呵呵问道:“你便是钟四娘?”
“是。”
“我方才进来时,看到你家铺子的牌匾,那牌匾上的字倒是跟你抄写的经文不同,教人端看着便觉有些许凌厉,倒不如经文上的字体庄重,也是出自你之手?”冯梓蕰颇有深意地看了钟云烟一眼。
“是小女狂妄了,侥幸得了个酒方,便觉若是小女酿出酒来,那便是神仙也该爱喝,便题了这个铺名儿,又想着即是那神仙,定是有些随性的,下笔不自觉便凌厉几分,失了些端庄,让娘子见笑了。”钟云烟笑道。
冯梓蕰听她话虽狂妄,可面上巧笑嫣然,令人生不出半点反感,不由一笑:“我原想着能写出那般端庄大气的字,这钟四娘定是个小古板,不想你还这般有趣。”
随即又叹了口:“这柳河县着实无趣得紧,即吃不到那美酒佳肴,又没好去处寻花问柳,平日也只有关姐姐能陪我聊到一块儿去,今儿难得遇到你这么有趣的小娘子,日后倒该多来陪我,好教我消解烦闷。”
关娘子也笑道:“我这小妹确是有趣,冯妹妹日后就该多召她说说话儿才是。”
“娘子管着一方百姓,日夜为百姓操劳,着实是幸苦,可惜小女自小乡野长大,见识少,也帮不得娘子半分,若是能为娘子排忧解闷,那也是小女的荣幸了。”钟云烟笑笑,旋即请冯梓蕰和关娘子到楼上雅间落座。
李掌柜跟在后头侍候,见小东家把冯知县哄得喜笑颜开,默默松了口气,又连忙招呼人上酒菜。
在这柳河县,就属这冯知县最大,若是得罪了,日后怕生意也难做。
一顿饭下来,钟云烟已经跟冯梓蕰称姐道妹,这顿饭她又喝了不少酒,但这酒也未白喝,待她把那冯梓蕰灌醉之后,倒是了解了不少京中的形势。
那京中眼下的情况就跟她猜得差不多,郑家世女已经住进宫里,上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因着京中突发瘟疫,这立储之事才得以拖延一时半会,如今的朝臣也都已默认郑世女为储君。
当初老皇帝在立储之事上,不管表面如何在亲孙子和外孙女之间犹豫不决,可大事上却不会含糊,祭天之责,向来由皇帝主持,她既让皇孙代其祭天,便表明了她的态度,也正是此举才逼得郑世女对皇孙下了手。
可如今老皇帝的身子骨越发不行了,眼下政事也多半都归了郑世女代为处理,即便林玉能顺利回京,那老皇帝怕也不能再成为林玉的靠山。
且如今皇宫内外被郑世女掌控了多少也不知,林玉想要入宫谈何容易。
至于这冯梓蕰,倒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个贪玩的性子,偏生母亲是个老古板,家里管教严,去年殿试中了二甲之后,她能远离京城来到这小县城,还是她托人暗箱操作,只为逃脱母亲的管制。
虽在这小地方没什么好吃好玩的,冯梓蕰倒也觉得无人管教一身轻。
至于那京中的冯大人,想也不是什么爱拉党结派之人,可惜能力有限,能得一个四品官帽也是靠着祖辈荫庇,顶不得什么大用。
钟云烟得到自个想知道的消息后,叹了口气。
林玉那个小烫手山芋,看来往后她也只能好生藏着了。
钟云烟前几日刚想着往后不能喝多了,这顿饭最后还是把自个给喝倒了。
李掌柜看着三个醉倒的人,只好让伙计送知县娘子和关娘子,自个则和徐映雪把钟云烟给送回了家。
林玉心知今日钟云烟要去见那知县娘子,便一直在房中等着。
见她喝醉了回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帮忙擦洗侍候。
等把钟云烟收拾好,他便坐在床沿上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又大着胆子躺在她身边,枕着她的肩,小声说道:“四娘,你对我这般好,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要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