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烟也未多言,她安静立在桌前,挽起衣袖,研起磨来。
关娘子见钟云烟明明穿着身粗布衣,年纪也小,一举一动却说不出的儒雅,倒有几分大儒风范,不由看着钟云烟若有所思。
研好磨,钟云烟瞥了眼书籍,见上头的字体形似楷书,便提笔沾了墨汁,仿着字体书写了起来。
她下笔流畅,几乎不见停顿,一气呵成,庄严浑厚的正楷字体刹时跃然纸上,隐可见恢宏磅礴之势。
不肖片刻她便收了笔,眸光扫向一旁的关娘子,见她瞪大了眼睛,双唇微张,不由失笑:“关娘子,可还满意?”
关娘子闻言回过神来,她震惊地看了钟云烟一眼,又小心移过纸张,看了又看。
她想破脑子也想不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竟能写出这般好字,仿若年岁老迈的大儒,笔下的字那是经了数十年的历练与沧桑,方才生了仙风道骨。
她却不知,写出这样的字,已是钟云烟收敛了七分后的结果,且她最擅长的字也并非楷体。
观摩了好半响,关娘子才想起自个还未回钟云烟的话。
她舒缓了下心绪,才眼含兴奋地看向钟云烟:“妙!妙啊!钟四娘,你这一手字,拿去给人做字帖临摹都使得啊!”
关娘子是个读书人,她不爱功名,却痴爱读书,爱专研书法。
在她看来,钟四娘的这一手好字,当作字帖供人临摹也绰绰有余了!
柳河县不过是个偏远小县,离京城天高地远,学风也远不及江南富饶之地浓厚,真正的儒才大家太难见了,可这个地界也有着乡绅士豪,有着商户富贾,这些人家往往为了寻一名家字帖供家中女孙临摹,可要费老大劲了。
尤其是家中走仕途的,如今科举制度,考生只要字写得漂亮,那便能得考官另眼相看,至少比普通人赢了一半,这些人家在培养小辈的书法上从不含糊。
钟四娘如今虽无名气,可这笔下的字,但凡有些眼力见的便要赞声'好'来!
钟云烟但笑不语。
关娘子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方才还认为这小娘子在说大话,如今看来倒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她不由转移话题,摆出一副谈生意的正经脸:“那你这两日先抄了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和劝学给我,若还是这般水准,便算你十两银子,如何?”
她特意挑了几本启蒙读物让钟云烟抄写。
若要练字,得早早练起,只要钟四娘能写出来,她便能以字帖的价格卖出更高的价钱。
但即便如此,她给钟云烟的价钱也很高了,虽说她认为钟四娘的字能比得上名家的字,可谁让钟四娘如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呢。
这已经是因她惜才,才能给的价钱了,旁人抄写这么些字,她给个百文都是高的。
关娘子能给这么高的价格,确实也超出了钟云烟的预期,就同关娘子想的,她如今什么名气都没有,字写得再好,也总要被人质疑,卖不上太高的价钱。
关娘子所说的几本书,连名字都跟地球华夏古代的启蒙读物相同,恐怕内容也差不离,加一块不过几千字,半个多时辰她便能写完,这钱倒挣得轻松。
钟云烟点了下头,又道:“那我可否在书肆里抄写?”
她如今身上没有银钱,连笔墨也买不起。
原主记忆中,钟二娘子,也就是原主的娘,也帮人抄过书,钟祖母好歹也是个秀才娘子,在世的时候都严格教着两个女儿读书写字的,只是钟二娘子到底脑子不够聪明,与功名无缘,但字写得倒还算漂亮。
当初家中困难,钟二娘子就是靠着抄书才勉强撑起一个家,她记得从书肆接活,是需要交付押金的。
毕竟要从书肆带书籍和纸张走,质量不好的纸张,可制不成书。
关娘子怔了下,很快就想到钟云烟的窘境,她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帮她把家伙什备齐了,又交代了抄写的规格,便不多打扰,留她一人在屋内抄写。
钟云烟心中还惦记着钟二郎的事,是以她写得飞快,不过半时辰,便把活给干完了。
交工的时候关娘子还有些惊讶,她以为钟云烟写这么快,难免字迹会潦草,且定然会有错字,却不想查看一番下来,通篇字丝毫未失了水准,如同刻印一般工整,且她找了半响也未能找出一个错字。
她只觉自个今日结识了位神人,倒也爽快地把银钱给结了。
称了足足十两碎银递给钟云烟,还附送了个钱袋。
随即又道:“你这几日若得闲,可将这几本书分别再抄上十份,还按这个价钱算给你。”
她接手这间书肆几年,了解那些当娘亲的心思,此类启蒙读物,这样的好字不愁卖。
再则她直觉这个小娘子不是池中物,早晚有一日能一飞冲天,就算卖不完,待这小娘子日后成名了,那她手中留着她的字,到时价钱也水涨船高了。
别看她一读书人,做起生意来可不马虎。
心知钟云烟缺钱,又补了句:“笔墨纸砚我帮你备好了,押金便不必拿了,笔墨就送于你罢。”
她给钟云烟备的纸墨笔砚都是好的,因为是要制成书的,马虎不得。
按说她以往找人抄书,只提供纸的,笔墨自费,可她见着钟云烟能写出这样的好字,也算得大才,如今却这般落魄,难免生出些恻隐之心,且她也生了同钟云烟交好之意。
至于书,这类启蒙读物想来许多人家都有,何况钟云烟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她也不必另给钟云烟准备了。
钟云烟家里确实有这几本书,当初钟二娘子在的时候也教过原主认字,再说她抄了一遍早就背下了,压根不需再照着书来抄。
倒是关娘子信任她,给她笔墨纸砚不收押金,还赠她笔墨,倒让她意外。
笑看了关娘子两眼,也没客气,便大大方方承了她的情。
对关娘子表示了感谢,钟云烟也未多留,把关娘准备的包袱装进背篓里,便背着东西告辞了。
又找到了西街花巷。
这回倒是巧了,到了巷口,她就看到那赵牙公人了。
前几日钟大娘子领着赵牙公到她家中看人,原主自然对这人有记忆。
这会赵牙公许是刚闲下,正坐在巷口一面摊处吃饭。
此刻已过午时,钟云烟也是饿了,她不动声色地走到面摊前,同赵牙公一个桌坐下,又问摊主要了一碗羊杂面。
正在吃饭的赵牙公抬头看了钟云烟一眼,他记性向来好,何况钟云烟让他记忆深刻。
他三日前到十里村买'货',可差点闹出人命来呢。
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这小娘子被撞破头死没死,他那会儿见事情闹大,不想惹麻烦上身,人也不想要了,转身就走了。
谁知那钟大娘子一家绑着钟二郎追了过来,跟他保证这钟家的小娘子绝对没事,就算出事也用不着他担着,要价还降了二两银子,他才勉为其难地把钟二郎买了下来。
如今看到这钟家的小娘子当真好好活着,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本就时常办些不干不净的事儿,但也有底线,就怕牵扯到命案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