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唐安南的头发早就散掉,被雨淋湿的双眼几乎看不清。
“犹如困兽之斗,他出不去,你也一样。权力的纷争当中最重要的不仅要有脑子,还得有权。”
“而你跟你的母亲一样,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脑子,手里的一分权利都握不到。”
“还没到最后,谁胜谁赢还不一定呢。”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认输吗?”
“不认!”
杨盟回身喊道:“快去提人!”
霍长泽马已出城,他抬手示意花洮带人奔向南意校场,要带着这两万禁军一起走。
他在人群里掉转马头,她看见安南了,可是安南身后还有人。
萧兰佐几乎是冷着看向那边。
虽然雨大,但唐安南说的话,他们还是看见了。
“延钰,回家吧,回你的家。你真正地家,我在这里,送你走。”
霍长泽对着城墙上的唐安南张开怀抱,沉声道:“安南,跟我走!”
可是唐安南不懂。
锦衣卫们也矗立不动,萧兰佐在大雨里扶着墙垛,望着霍长泽,又望向唐安南,像是要看清她的模样。
八大营已经重新涌了上来,即将追出城门。那高吊的城门发出不堪重力的闷哼,铁链迅速回荡,城门轰然向下砸去。
“延钰,”萧兰佐抬声,隔着大雨,温柔地说,“回家吧。”
正如唐安南说得一样。
他们都在说:延钰,回家吧。
霍长泽犹如被冷水浇透了心,他捏紧缰绳,已经往回策马。
城门“砰”地砸在地上,把八大营的追兵全部挡在门后,也把霍长泽彻底挡在了门外。
霍长泽喊哑了声音,仿佛被激怒的兽:“唐安南!萧兰佐!”
萧兰佐不再看霍长泽,而是回身望着杨盟与那密密麻麻的八大营士兵。
唐安南则在上面,看着萧兰佐。
太后说:“还有个萧兰佐,他又该如何离开呢。哦对了他还在找人呢。好久以前他就一直在找人。”
唐安南说:“孙夫人,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后悔你现在所做的一切。”
太后闻言,只当作她是困兽之斗,毫不犹豫地说:“绝不!”
杨盟偏头啐了口唾沫,狞声说:“萧兰佐,你坏我好事!”
“你也配自称锦衣卫,”萧兰佐俯瞰着他,寒声说。“锦衣卫都是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好汉,今日你们设局谋害天子之命,杨盟,我杀你天经地义!”
杨盟仰头大笑,说:“你是什么?姚氏余孽!要不然明月公主,有你今日的命来跟我说话,去你的吗的王八蛋,我待你不薄,多次提携,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来啊!把人提上来,让萧同知瞧一瞧!”
沈希冉被拖拽而出,他蓬头垢面,跌在雨水里,骂道:“狗贼奸诈!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杨盟拽着链子,打马前进,把沈希冉当街拖行。他指着沈希冉,对萧兰佐说:“你是不是找了很久?在这里啊!萧兰佐,还不快来接人!哈哈哈啊……”
唐安南看着太傅,眼中忽然泪目。
“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找到这个老贼,可你偏偏没有。是你找不到,还是他不愿意呀。”
“狗贼、狗贼!”沈希冉怒不可遏,被拖得满脸泥水。
杨盟看着萧兰佐面容苍白,又看着萧兰佐眼神阴郁,说:“你哥哥姚雪安,我记得他就是被活活拖死的,但是你们没感情,他死的时候你才几岁心里头一点感觉都没有对吧,所以你一点也不痛。今日轮到了你的先生,你痛不痛?说话啊,我问你痛不痛!”
“杨盟!”萧兰佐齿间咬着这两个字,“你费尽周折把先生藏在手中,你想要什么?”
“原本是有大用!”杨盟也陡然变了脸,“可是你放走了霍长泽,坏了我的局,你就再也没有用处了,他也没有用处了!你若是还想要他的命,就下来给我磕头认错!跪地高喊三声爹,我就留他一命,也留你一命!”
萧兰佐跨出步,说:“成交!”
“住口!”
“放屁!”
二人同时说话。
“作为失败的典型,你可太成功了。”
唐安南盯着杨盟:“你也配?”
沈希冉从泥水里抬起头,他抹掉污秽,爬起身,盯着萧兰佐,“我教你诗书,不是让你任人羞辱!我沈希冉连天地都不跪,你怎么可以跪他一个卑微小人?!”
铁链“哗啦”作响。
唐安南挣扎说:“哥哥——别听他的,一个卑鄙小人如何值得你向他跪下。”
沈希冉踉跄着,在雨里高声喊道:“百年光阴如梦蝶。我……生这一遭,荣华富贵享过,功名利禄受过,我——”
他疯癫大笑,拽着脖颈间的链子,“我笑尽天下英雄士,世间贤才高不过我!谁人能与我沈希冉一争高下?我谈笑御前,指点江山的时候,杨盟啊,你在哪儿?你还是那阴沟里老鼠!”
唐安南浑身疼痛,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她回头看着太后:“我确实可以救他,但是很多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改变不了,同样你的计划也不会成功。”
沈希冉淋着雨,犹如酒醉。
“哥哥,他们就是一群鼠辈,给我提鞋都不配!世家譬如天下沉疴,范兴朝就是个顽固不化的,青云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力啊!”
唐安南癫狂大笑。
一时间,萧兰佐不知看先生还是安南。
沈希冉在笑声里狂妄地转身,对唐安南说:“郡主说得好,说得对,是明月的女儿!”
然后又对着杨盟吐了一口唾沫,说,“我们不会认输,我今生只做帝师!兰佐啊!樊笼已破,乱世必起,先生能教你的,已经全部教完了。这烂天烂地……”
“啊——”
唐安南痛苦跪在地上,皮肤已经开始起火泡,拉住他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希冉背对着萧兰佐,忽然失声哽咽。
可是这一刻,他却舍不得回头看一看萧兰佐。
“这烂天烂地,不如翻了它,去成就你的天地。兰佐,走吧,别回首了,你不要怕,你——”
他血溅雨中,仰倒在地,望着天空,喃喃着:“不要怕啊……”
唐安南站在上面,浑身已经成了火人。
太后被吓得向后退去,她想不到唐安南居然自燃了。
惊雷暴响,萧兰佐失声滑跪在地。
他怔怔地,任凭大雨厮打,在那漫长的寂静里,那伪装都被撕成了碎片,终于发出了这十年里第一声绝望咆哮。
唐安南看着她,通红的眼里已无理智,他握住绣春刀,猛然拔刀。
“杨盟,太后——!”
他恨死了这天地,也恨死了这些面孔。
萧兰佐撑地而起,刀划破雨珠,在重围里甩出血水。他杀一个,再杀一个,他迈过那些尸体,却像是被遗弃的兽。
刀过咽喉,快得像是流汞,血喷洒了萧兰佐半面。
他失魂落魄,那血淌过面颊像泪一样。
杨盟一退再退,喝道:“杀了他!”
又看向唐安南,她怎么死了?
风中倏地雨珠破裂,一支长箭眨眼间已经到了杨盟身前。
霍长泽从城墙上顺着铁链猛跃而下,踹倒人,翻手拔刀就把对方捅了个穿。
他就这样顶着尸体,疾步撞开刀光,抽刀时血已浸湿了双掌。
霍长泽单臂拖回萧兰佐,看着唐安南冒火掉落。
心凉了一拍!
“安南——”
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我赢了——”掉下去瞬间,唐安南回头对她诡异一笑,这场赌注,她注定赢。
混乱中,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箭,半边射入他的眼眶。
半条命搭载鬼门关。
杨盟仓皇掩面,听那城外的马蹄声阵阵,花洮已经带人疾行而来。
“撞开门!”花洮声嘶力竭。
城门再次发出沉闷的巨响,缓慢地被吊了起来。
胡燃拖着铁链,粗喘几声,带着锦衣卫用力后退。他骂道:“她祖宗的!这么重,狗日了!侯爷——!跑!”
两个人都呆住了。
翡翠疾马而来,托起两个人就跑。
“回个神。”
翡翠眼中通红,他也是眼睁睁的看着安南浑身冒火从城墙上掉落下来。
“安南说,要你们回家——”
电闪雷鸣,天像是被撕出了裂口,雨没命地下。
“今日,启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