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悯看着韩玉凝的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陈叔,不知!我找到韩玉凝了!”白悯朝着屋外喊道,他担心出现变数,不敢离开韩玉凝半步,所以选择了喊陈清峰等人进来。
最先进来的是赵永,他刚进侧殿,便急匆匆道:“哪呢?韩小姐在哪呢?”韩玉凝对首辅一党的赵永来说极为重要,找到了,是大功一件,找不到,那就是彻底完蛋。
“在这。”白悯指了指身前的功德箱,赵永刚要上前查看,却被白悯制止了,“先等陈叔来。”
白悯有些信不过赵永,不是说赵永本身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单纯的因为不熟,所以白悯不敢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信任他。
赵永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虽见人心切,但到了最后一步,也不想再起什么冲突。
陈清峰从门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问道:“小悯,韩玉凝呢?”
“在这。”白悯指了指功德箱。
陈清峰走上前去,督了眼功德箱里的韩玉凝,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只是晕倒了。”随即看向身后,吩咐道:“把她带下去,送到陈府。”
白悯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赵永吗?
陈清峰语毕,屋外走进来一人,白悯认得来人,那是陈府的仆人。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又为何先前我没有发现?白悯心里正疑惑时,仆人开口了:“是,家主。”
他是陈叔安排的?他就是那个保护陈不知的高手?还是高手另有其人,他只是跟着出来保护陈叔的?白悯挑了挑眉,没想到平日的仆人竟还有这样的身份。
“若没有这样的暗子,陈府的安全如何保障?靠那几个观星境的门房吗?”陈清峰看到白悯表情的变化,笑着解释道。
赵永先前就跟在陈清峰后面,他看到箱子里韩玉凝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也松了口气,轻声重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清峰让仆人和赵永等人把韩玉凝带回陈府,自己则是带着白悯和陈不知去审问方丈。
起初赵永是想把一寺僧众都带回衙门的,但是被陈清峰阻止了,他没有动寺院里任何一人,只是把方丈带到屋子里单独问话。
“爹,为什么只问方丈?难道不可能是其他僧众吗?”屋外,陈不知开口问道。
“若是僧众都知道寺里藏了个女人,你觉得这事能瞒的这么好?这方丈是知命境界的修士,寺里藏了个人,他怎会不知情。”陈清峰微笑着解释道,现在找到了韩玉凝,他心情不错。
“小悯,你一会和不知与我一起进去问话。”陈清峰看向白悯,声音平淡。
白悯点了点头,这算是陈清峰对他的栽培,也是一种重视。
三人走进屋子,只见方丈沧桑枯槁的脸上神色平静,闭眼盘坐在床上,捻着佛珠,轻吟佛法。
陈清峰双手合十,开口问道:“阿弥陀佛,敢问大师法号。”
方丈的眼睛缓缓睁开,不同于枯槁的脸,他的眼睛极其澄澈有神:“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静恒。”
静恒?你和靖安帝是亲戚吗?陈不知心里想道。
“静恒大师,先前我等在侧殿时,你身旁只有两个衙役,为何不走?”陈清峰问道,他放心地进侧殿是知道若静恒想走,有人可以让静恒走不了,但从静恒视角看,当时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静恒的神情古井不波,声音沙哑道:“贫僧既已做了错事,若再去逃避,岂不是错上加错?且贫僧若走了,施主能放过这一寺僧众吗?”
他挺在乎寺里的僧众,陈叔之后要是问不出什么,极有可能以此为威胁。白悯按照陈清峰以往的行事风格,心里分析着。
“大师既知是错事,又为何去做呢?”陈清峰循循善诱道。
“施主可曾听闻一句诗?”静恒问道。
“什么诗?”
“姑苏四百八十寺。”
“什么意思?”陈清峰挑了挑眉。
“江南之人多礼佛,北方人则多信道。整座西京只有我一家青溪寺,位置还如此偏僻,足可见西京百姓并不信佛。”
“所以?”
“青溪寺之所以可以长存于西京,靠的不是西京百姓的香火,而是来自江南的供养。”
“我知道了。”陈清峰沉声道。静恒说的是来自江南的供养,但江南士族是一家,孙家的那位老太太又是极其信佛之人,这背后定然少不了孙家的投资。
静恒方丈目前展露出的不像是会为了钱而行恶的人啊,白悯心中有些疑惑。
“所以大师最后屈服于黄白之物了?”白悯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是为了佛法在西京的弘扬。”静恒轻捻佛珠,缓缓道。
为了弘扬佛法?
“行恶换来的弘扬,我想佛祖不会想要的。”白悯有些不理解静恒的想法。
听到白悯的话,静恒的平静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变化,一会有些悲伤,一会又有些欣喜,甚至还有些惶恐,到最后,静恒额头皱起的皱纹慢慢放松,他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起身下床,双手合十,对白悯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是贫僧着相了,多谢施主解惑。”
白悯神色有些尴尬,他只是单纯地不解,何来解惑之说。
陈清峰则见缝插针道:“阿弥陀佛,大师,既已知着相,之后的问话,定要知无不言,才能赎罪换得佛祖原谅啊。”
“贫僧定知无不言。”静恒的话很诚恳,发自内心想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赎罪。
“大师除了藏人,还参与了其他吗?比如绑架。”
“贫僧已有三年未出寺院,寺里僧众皆可为证。”
“大师知道自己藏得是谁吗?”
“不知,但应该是位权贵之女。”
“让大师藏人的是谁。”
“贫僧不知。”
“不知?”
“贫僧只知他来自江南,先前寺院的开销也都是他送来的,贫僧大概能猜到他属于哪里,但既不确定,便不能乱说。”
“他长什么样。”
“贫僧一会可以给施主画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让大师藏人的。”
“两日前来知会过,今日下午将人送来。”
两日前,那不就是赵徽炎被抓的那天?白悯反应得很快。
“那人是否个子不高,皮肤细嫩,有些江南口音。”陈清峰问道,显然,他也想到了赵徽炎的事。
“非也。”
“非也?大师,你好好想想。”陈清峰眉头微皱,继续问道。
“贫僧在这青溪寺已有三十年了,那人也送了三十年的香火钱,当年那人是中年,如今和贫僧一样已垂垂老矣,皮肤怎会细嫩?他个子确实不高,但并没有口音。”静恒大师有些疑惑,不太理解陈清峰的问题。
或许不是同一人。见形象对不上,白悯也未太过在意,毕竟是孙家谋划的,孙家出动不止一人也很正常。
陈清峰点了点头,看向静恒:“请大师将那人画下来。”
“不知,去磨墨。”陈清峰转头看向陈不知,命令道。
我就不该进来,啥也没说,就让我干活。陈不知心里腹诽,开始给静恒磨墨。
静恒花了一个时辰作画,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才画出那人的肖像。
画上的人六十岁左右,身材略胖,富家翁打扮,笑眯眯的显得很和蔼,若是平日遇上,没人会觉得他会参与绑架这种事。
陈清峰盯着画,努力回忆,确认印象里没见过这人,又将画拿给白悯和陈不知看,白悯和陈不知也没有印象。
陈清峰拿着画出去询问,确认不少僧众都见过画上的人后,才回到屋子:“多谢大师,便不多叨扰了。”
说罢,他带着白悯和陈不知离开青溪寺。
“啊!”陈不知伸了个懒腰,“忙了一晚上,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行。”陈清峰和白悯异口同声道。
陈不知:……
“小悯你来说,为什么不行。”陈清峰看向白悯,神色满意。
“如今我们虽找到了韩玉凝,但对抓走韩玉凝的人并无头绪。我们现在只能去问马山何和赵徽炎,画中的人他们见过没有,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若是找不到线索,便只能等韩玉凝醒来了。”白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如今对幕后之人一筹莫展,应该做的是尽可能寻找线索,而不是去休息。”陈清峰看向爱子,教训道。
“那也未必需要我啊,可以让我去休息。”陈不知身为观星境的修士,一个晚上奔波倒也不累,他就是单纯的懒。
“不行,因为你要陪着白悯。”陈清峰翻身上马,淡淡道。
“什么意思?”陈不知有些疑惑。
“因为我要回去休息了!”陈清峰说完,拍马便走。
陈不知:???
白悯:……
“死老头子。”陈不知朝着陈清峰消失的地方骂道。
白悯一言不发上了马,他知道附近有陈家高手,不敢乱说话,只能默默为好友哀悼。
……
同安县衙牢房。
“这人,你见过吗?”白悯把画像拿出来给马山何看,马山何把脸凑近画像,眯着眼,摇了摇头:“没见过。”
先前赵徽炎的答案也是这个。
“都没见过,我们走吧。”陈不知哀怨道。
赵徽炎和马山何都没见过这人,有点难办啊。白悯心里想着,现在虽然已经知道是孙家谋划的绑架案,但抓不到人,没有证据,就无法治孙家的罪,仅靠怀疑,可动不了这座江南巨擎。
目前获得的信息,除了能让韩首辅更加厌恶孙家,一点用处都没有。白悯苦思不得,也就不去多想,毕竟孙家绑的是韩玉凝,又不是他,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们走吧,早些休息,等韩玉凝醒了还要去问韩玉凝。”
“早该走了。”陈不知嘟哝一声,和白悯出了牢房。
二人回了陈府,正准备休息,就听府里仆人说,韩玉凝醒了。
陈不知有些崩溃,喊道:“你再说一遍?”
仆人被自家少爷的反应吓了一跳,心说这不是好事吗,为何自家少爷似乎很痛苦?
“韩小姐醒了,知道是二位公子找到了她,十分感激。”仆人低着头,战战兢兢道。
“老白找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该死的韩玉凝,要么早点醒,要么晚点醒,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点醒?”陈不知忍不住开始抱怨。
“好了。”白悯打断了好友的抱怨,笑着对着仆人道:“既然醒了,那就去见见吧,你带路。”
自从见了陈府的暗子后,他莫名觉得陈府的仆人都是高手,对他们的态度很不错。
陈不知也懒得说下去了,催促道:“抓紧带路,早结束早休息。”
仆人只觉得今天的白公子莫名的和蔼,以前虽待他们不错,但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说话带着笑意,立刻恭敬点头,带着二人去了韩玉凝休息的屋子。
二人来到韩玉凝屋前,白悯上前敲门。
“进来吧。”韩玉凝的声音有些虚弱。
白悯推开房门,迎面便扑来一阵清香,不知是韩玉凝身上的,还是陈府特意给韩玉凝准备的。
韩玉凝穿着淡淡青绿色的长裙,坐在紫檀木椅上,脸色有些苍白。
毕竟是首辅之女,就算是身体不适,也要在正厅招待来客。
“白某见过韩小姐。”白悯上前作揖行礼。
“陈某见过韩小姐。”陈不知没有行礼,只是礼节性地打了招呼。
“白公子不必多礼。”韩玉凝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是在道谢,声音不再清冷,反而有些柔和,“玉凝还要多谢二位相救。”说罢,起身给二人行了一礼。
韩玉凝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以及白悯在其中的贡献,只听陈府的仆人说起陈家家主带着陈不知和白悯出门,后来就把她带回来了。
“韩小姐,我们来此叨扰,也是想问你一些关于绑架您的事情。”白悯找了个位子坐下,开门见山道。
“玉凝必知无不言。“韩玉凝声音轻柔,看向白悯的眼神有些疑惑,白悯作为陈府门客难道不应该是配合陈不知问话吗?怎么现在反而像是以白悯问话为主了。
“韩小姐您是什么时候遭遇袭击的。”
“如果我只昏睡了一天的话,那应该是昨天上午。”
“您是在哪被遇袭的?”
“西京城郊。”
城郊吗?这也就验证了为什么孙家把韩玉凝藏在城郊的青溪寺了。
“您为何出门不带着韩府的随从?”
“把地方我不想太多人去,并且我父亲是派了亲卫暗中跟随我的。”说到这的时候,韩玉凝的神色有些忧伤。
“亲卫呢?”
“我遭遇袭击时他们没有出现,想来是事先就遇袭了。”
“那个您不想太多人去的地方,方便透露吗?”白悯试探着问道。
“那是先妣之墓。”韩玉凝的声音有些发颤。
韩玉凝母亲的坟墓?白悯心想不对啊,母亲的墓有什么好瞒着的?
陈不知则是满脸疑惑,问道:“我记得韩夫人还没去世吧?”
白悯听到好友的话,盯向韩玉凝,等着她的解释。
韩玉凝神情有些犹豫,思索了一会,说道:“我不是我父亲的嫡女,我是妾生的。”
陈不知眼中困意瞬间全无,看向韩玉凝的眼睛是满是期待。
韩玉凝继续说道:“父亲大人曾在西京为官,我便是那时候生的。母亲当时是父亲的侍女,有一日侍奉父亲入睡后便有了身孕。父亲当时不知为何,膝下始终无儿无女,得知我的存在后无比欣喜,便让母亲将我生下,母亲在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父亲便将她葬在了西京。”
“母亲,我现在的母亲和父亲一直无子女,她可怜我幼年丧母,便将我收作了女儿。我毕竟不是正出,父亲就我这一个女儿,平日对我无比疼爱,为了保证我的名声,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我是现在的母亲所生。所以我去祭拜母亲时,没有带上随从。”韩玉凝解释道。
“毕竟是母亲,怎么可以就这么藏起来?”陈不知有些激动,他也是幼年丧母,对母亲的情感极深。
“我也不愿如此,可父亲多番警告,我也不敢违逆。”韩玉凝低下头,声音有些悲伤,叹了口气。
“韩小姐当时有看清袭击者的长相吗。”白悯给了韩玉凝一段时间恢复后,继续问道。
“没有,那人把脸蒙上了,他冲来把我击晕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您对袭击者有什么猜测吗?韩首辅封锁了消息,知道令堂之墓所在的人应该不多。”
“我怀疑是裴宗民。”韩玉凝毫不犹豫说道,看来事先已经想过这件事了。
白悯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