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一个冬天雪就没停过,还夹杂着雨丝。北风呼啸的吹着,走在外面哪怕穿得再厚,都觉得有刺骨的冷风吹进骨头里,生生的疼。
地上结了冰,走在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手里捧了东西的,几乎都是迈着小碎步在往前挪,生怕摔倒将手里的东西给砸了。
一名披着雪白狐裘的华裔女子慢慢的往瑶光殿走去,后面跟着两名宫女两名太监,这女子后宫的奴才都认识,这是皇上前几个月带回来的,可是并未册封不说,也从未召幸过她。只是赐了紧挨着陛下乾清宫的紫宸殿给她住,下人也只是称她“姑娘”。不过皇上似乎对这个姑娘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兴的样子,就连说话都是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在里面。
而那姑娘却总是对皇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这让下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吃不住到底该怎么对这姑娘。
你说她是主子吧,但无名无分,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主子;可你说她不是主子吧,皇上登基以来后宫仍旧空悬,一位娘娘都没有,这姑娘算是后宫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妃以外唯一的女主子……
一行人一路进了瑶光殿,太监通报后,便听见里面传来太妃齐舒的声音:“弦歌来了是么?快进来吧。”
弦歌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来递给身旁的宫女,然后走进内殿,正好见齐舒趴在小木床边逗着里面的小娃娃,见弦歌进来,忙招呼她:“弦歌,你快来看,念儿在冲我笑呢。”
“是么?我瞧瞧。”弦歌走上前,看着小床上粉雕玉琢的小奶娃抓着齐舒的手嘴里咿咿呀呀的在哼哼唧唧,格外讨喜。于是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脸蛋,笑道,“小念儿,你在说什么呢?”
“念儿在说,姨姨怎么还不来陪我玩,对吧?”齐舒笑道。
“今儿起晚了,天越来越冷,都不想起来了。”弦歌说道,但眼神却并没有离开那个躺着的小人。笑得眉眼弯弯,格外好看。
“昨晚又没睡好么?”看着弦歌眼底的青黑,齐舒有些担心,听说弦歌自从进宫以来便一直睡不好,这转眼几个月都过去了,竟还是没有半点转变。这让齐舒有些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还好。”弦歌含糊的应着。
“弦歌。”齐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我看皇上”
但齐舒的话还没说完,弦歌突然高兴起来,“念儿,你是想要姨姨抱抱吗?”然后惊喜的转过头盯着齐舒,“他这是要我抱对吧?”
齐舒怎能不知道她这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但是见她故意回避,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盯着双手张开求抱抱的儿子笑道:“是了,他想让你抱呢。”说着佯装不满的嗔道,“真不知道是我儿子还是你儿子,为什么他很少求我抱抱?”
弦歌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家伙抱起来,轻轻的晃动着,解释道:“或许他是我接生的,所以认得我吧。”
弦歌的话倒是真的,当时齐舒临盆时难产,一屋子稳婆太医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弦歌不管不顾的冲进产房给齐舒喂了一颗“大还丹”,然后在她身上的要穴上扎了一阵,助她生产。齐舒几次差点昏死过去,都是弦歌掐着她的人中硬给她掐醒。最后小念儿终于生下来,齐舒大出血,多次濒临死亡边缘,都是弦歌硬给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可以说,齐舒和荀念的命,都是弦歌救的。
“我觉得多半是这臭小子觉得你长得好看才要你抱,我们宫的宫女长得不好看的一抱他他就哭的。”齐舒没好气的戳着自家亲儿子的小脸,后者张嘴,一口咬住她的指头,吧嗒吧嗒的啜着。
“嘿,臭小子。”齐舒将手指头扯出来,嫌弃的掏出帕子擦手指上的口水,而肇事者本人却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弯月,然后转过头“啪”一声亲了弦歌一下,糊了她一脸口水,再将脑袋埋进弦歌脖颈处,又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念什么。
“哈哈哈”弦歌被他的动作逗笑了,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齐舒见了忍不住叹道:“你啊,也就跟念儿玩的时候会笑笑,平日里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多难看。”
“齐舒你现在越发像个当娘的了。”弦歌将齐舒上下打量了一番,打趣道。
“怎么,嫌我唠叨了?不是我说你啊,你也该多出去走走,皇上不是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吗,你可以随意出宫的对吧?”
“不想动。”弦歌一边逗怀中的小奶娃儿,一边心不在焉的应道。
“你哪儿是不想动啊,你是心里有事情,对吧。从小到大你都这样,一旦心里有事就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
“哪有,你想多了。”
“呐,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的心事我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齐舒叹气,弦歌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只是萧湛将弦歌带进宫后与她谈过一次,但透露的不多,只说弦歌有心事,让她帮忙多开解开解,但至于弦歌的心事到底是什么,萧湛却始终讳莫如深。齐舒明里暗里问过弦歌好几次,但都被她给糊弄过去了。齐舒知道弦歌不愿多说,后来也不大问了。
可是每次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齐舒也跟着有些难受。
虽然荀箴死了,齐舒也不好受,可好歹身边还有念儿,至少是个指念,齐舒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念儿身上,所以日子倒还不算太难过。相反,她还要时常去开导弦歌。
弦歌笑而不语,齐舒还想说点什么,但萧湛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齐舒循声望去,笑道:“皇上来了。”
“刚巧没事,便过来看看。”萧湛走近,见弦歌抱着念儿自顾自的玩,也伸手捏了捏念儿的脸,笑道,“几日不见,念儿好像长大了些。”
“可不是,小孩子都一天一个样。前阵子才做的小衣服,现在穿着都有些紧了。”齐舒道。
“无妨,长得好是好事。衣服小了再让尚衣局的人做便是。”
“那我便代念儿谢谢皇上了。”
萧湛笑而不语,从他进来,虽然手一直在捏着念儿的小脸或者小手,不过他的眼神一直黏在弦歌身上,后者却像是毫不自知一般盯着念儿玩,完全将萧湛当做透明的。
终于,萧湛忍不住,开口问道:“现在还是睡不好吗?朕瞧着你又消瘦了些。”
“穿这么多都能看出我瘦了,皇上的眼神还真是好。”弦歌语气冷冰冰的,但萧湛却丝毫不介意,仍旧陪着笑脸,“可不是,朕记得这身衣裳才做的时候穿着还算合身,现在看着好像又大了些。”
“是么。”弦歌将手中的念儿小心翼翼的放回到小床上,仔细替他盖好小被子,又捏了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脸,然后直起身子对齐舒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不等齐舒说话便转身离开。
“诶?就走啦!那个”齐舒看着弦歌消失的背影,又看看面前没什么表情的萧湛,尴尬的笑了笑,“那个,她是这性子,皇上你是知道的,她一向如此。”
“嗯。”萧湛应了一声,“那朕也不打扰了。”说着也转身离开。
“唉……”齐舒长叹一声,看着小床上咿咿呀呀的小奶娃儿,眉头却始终没舒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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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一路往自己的紫宸殿走去,拐过长廊,还没走到紫宸殿门口,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小毛球躺在雪地里费劲的扭来扭去,随即一个宫女快步走上去将那小毛球从雪里拔出来。一边仔细的替他拍去身上的雪沫,一边念叨:“哎哟喂,我的小公子啊,您可慢着点走,这雪地上滑,仔细别磕着碰着了。”
“是,是……云若姑姑。”小毛球怯生生的低下头,不安的绞弄着衣角。
“好了,走吧,奴婢牵着您。”那个被唤作云若的宫女站起来,牵起小毛球的小手,慢慢的往前走。
小毛球走了没两步,突然看到这边的弦歌,顿时高兴起来,冲她咧嘴一笑,大喊一声:“弦歌姐姐!”然后抬起头盯着那云若。云若寻着方才小毛球的视线望过去,见道了廊下的弦歌,松开了小毛球的手,后者被松开迈着小短就腿朝弦歌跑过来。
弦歌轻笑:“你慢点。”
这小短腿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她住在“归元寺”里认识的那个法号慧觉的小和尚。
其实弦歌在陈国皇宫第一次见到慧觉时,除了短暂的惊讶之外,随即却是了然。是了,慧觉与萧湛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又怎么会狠得下心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呢?接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后来萧湛却平静的告诉她:“这并非我的孩子,而是萧意的。”
这也是萧湛第一次与她提到萧意,他知道萧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轻易触碰不得,可是他却不想她误会什么,所以才将事实说了出来。这孩子是萧意与袁惜云的孩子,当初袁惜云一心想嫁给萧湛,可是却怀了萧意的孩子,她怕此事被戳穿自己的梦就碎了,所以瞒着所有人偷偷将孩子生下来让人带去处理掉。那人将孩子抱走本是要杀了他的,可是看到这个皱皱巴巴的小东西不哭不闹缩在襁褓里,竟是动了恻隐之心,留了他一条活路,将他放在“归元寺”山门口。
萧湛也是无意间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即便他再恨萧意和袁惜云,可孩子是无辜的,毕竟他是萧家的血脉。所以才将慧觉带回陈国,并给他取名萧昀,封了个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