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齐恒带她去了薛府。
何婶见到齐恒又惊又喜,慌忙跪下请安,齐恒只是浅笑说道:“起来吧,朕不过是过来瞧瞧。”何婶没见过弦歌的真面目,自然是认不得的,不过见齐恒一直牵着她的手,也不敢多嘴,忙躬身退下。
齐恒站在薛府院子里的银杏树下,轻声问道:“铃铛,你可还记得这里?”
弦歌面无表情的四下看了看,摇头,反问:“这里以前是我家?”。
“不是,这里是薛府,薛太医也是你师傅,你自小便喜欢跑到薛府来玩,你和阿商都喜欢叫薛老薛爷爷的。阿商你也不记得了吧,是朕的堂弟。”齐恒轻轻摘下一片银杏叶,放在手上把玩着,接着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有心结未解,我也知道自己欠你许多,可是有的话,我还是想和你说说。”他说的是我,而非朕。
“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当年的事,那我便告诉你。当年你父亲顾羡之在朝中权势滔天,且为人狂傲不羁不懂收敛,所以得罪了不少人。因为你爹的缘故,戍北将军府满门被杀,而被你爹打压的朝臣更是不计其数。我想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所以……铃铛,我知道你觉得我骗了你,我知道你怨我父皇杀了你全家,这些我无从辩解,因为那是事实,更何况错已铸成再无挽回之地,我现在再多说什么已是枉然。”齐恒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而他脸上的落寞,弦歌看在眼里,心里竟是一阵酸涩。
“铃铛,我不奢求你能放下家仇,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不一定能如此豁达。虽然我也想过放你离开,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你坠崖后,我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我梦见你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会如何。所以我自私的想将你锁在身边,即便你恨我也好,想杀我也罢,我都随你。只要能让我日日见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铃铛,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我的心?”
弦歌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齐恒的话却是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彼此都不说话,空气中尽是尴尬和局促不安。过了许久,弦歌才淡淡的开口:“齐恒,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
听她唤自己名字,齐恒面上一喜:“铃铛,你”
“我脑子一直很乱,你让我安静一下,容我想明白了再说。”弦歌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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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齐恒带弦歌出宫玩过之后,虽然两人关系依旧紧张,但却比起初好了太多,除了弦歌心情依旧不是很好之外,其他的倒还勉强算是正常。
“姑娘。”身后传来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生怕打扰到她,弦歌近来心情不佳,皇上都对她格外小心,更遑论这些宫女太监了,生怕哪里伺候不周到时候皇上知道了迁怒于下人,可是会掉脑袋的。
弦歌偏过头,表示自己在听,小太监这才开口道:“皇上口谕,让姑娘去一趟翊坤宫。”
“翊坤宫?”弦歌面露疑色。
“是,翊坤宫。”
“是什么事?”
“奴才不知,来传话的聂公公只说皇上有请,并没说何事。”
“哦。”弦歌淡淡的应了一声,又偏过头不说话。
见她半天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旁边的小太监急的汗都出来了,可是这姑娘怕是个惹不得的主,竟也不敢催。倒是旁边的连翘看不过去了,问道:“欢欢,你不去吗?”
“不想动。”弦歌的理由简单明了,直接把连翘噎了个半死。
“可是,毕竟是皇上……”连翘的话还没说完,弦歌已经起身朝内寝走去,就扔下一句:“我累了。”
见弦歌怕是当真要抗旨,连翘也跟着着急,想了好一阵才转身对那小太监说:“公公,你去一趟翊坤宫,就说姑娘身子不舒服,来不了。”那小太监哭丧着脸跟死了娘似的,但现如今这也是唯一的说辞了,只好垂头丧气的转身出了门。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袭龙袍的齐恒便出现在了承乾宫,皇帝陛下的脸色看上去格外难看,身后还跟着王院正。
“怎么,姑娘身子不舒服怎么没请太医?”齐恒黑着脸四下望了一圈,然后往内寝走去,王院正老老实实的站在外面,并没跟进去。
齐恒进去,见弦歌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盯着明黄色的床帏,眼中一片死寂。
“可是哪儿不舒服?”齐恒坐在床边,伸手去摸弦歌的额头,但却被她躲过,淡淡的答道:“没有”。
齐恒的手僵在空中,但还是勉强压下胸中的怒气,问道:“那朕让你来翊坤宫你为何不来?”
“不想动。”
齐恒的脸又黑了几分。
弦歌偏过头见他脸色不大好,可是脸颊却有些不正常的坨红,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脸色不大好,发烧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弦歌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还是关心他的话,齐恒面上一喜,点头应道:“嗯,不大舒服。”
“不舒服就请太医来吧。”弦歌叹了口气。
其实这些日子,不止齐恒不好过,弦歌自己又何尝好过了?
弦歌不是瞎子,齐恒对自己的好她看得一清二楚,虽然那日贵妃对她说皇上将她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监视她,可是仔细想想,若齐恒对自己没有半分感情,为何不干脆将她杀了或者打入天牢呢?这样不是更加没有后患吗?为何又要将她留在承乾宫中,好吃好喝的养着,生怕有一丁点惹得自己不高兴呢?
齐恒是一国之君,可是他从来没有要求自己称他皇上,反倒是让她直呼其名,每当她喊他“齐恒”时,他的眼中总有华彩闪过,嘴角的笑意竟能让弦歌自己也感觉到欣喜。齐恒凡事都会照着自己的喜好来,她不能沾半点荤腥,他也跟着茹素;她不喜欢熏香的味道,总觉得呛人,从此承乾宫便再没有熏香;她喜欢玉,他便总是会送她些玉器,甚至他们用餐时的碗筷都是特意让工匠赶制出来的一对玉碗;她不愿意他碰她,他也从来不会勉强,每次到了最后关头他都会停下来,然后苦笑着跑去净室冲凉,最后一身馨香的回来继续抱着她安然入睡……
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弦歌都看在眼里。
他对自己的心意,弦歌看得通透,若说她没有半点绮念,是绝对不可能的。
每每齐恒出现在自己身边时,她总能觉得很安心,看到他笑,她也会跟着开心;他总是在她耳边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她也总是会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知道他还有别的女人时,她心里其实是难过的,可是他每日都与自己黏在一起从来没在别的女人那里过夜,这让她又觉得格外安心……
可是一想到她顾家满门的仇,她却也无法心安理得的与他在一起。
说到底,与其是说她很齐恒,不如说她是在恨自己。
“太医说,朕中毒了。”齐恒瘪嘴,脸上尽是忧愁。
“什么!”弦歌大惊,慌忙坐起来,说话时舌头都跟着打结了,“怎么会,怎么会中毒,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弦歌眼中的惊惶瞬间愉悦了齐恒,虽然他面上依旧是颓丧的样子,可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齐恒一脸悲悯的望着弦歌,手也轻轻攀上了她的脸颊,涩然道:“铃铛,朕从未想过伤害你,你顾家满门的命,也的确是我父皇下令杀的,可是朕无可奈何,朕没办法阻止这一切,没办法让时光倒流。朕只恨,生在这帝王家,让朕与你成为对立面,铃铛,你可是真的恨朕?”
看着齐恒眼中闪着的水光,弦歌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也跟着红了眼眶:“到底中的什么毒?我去叫太医。”说着便要下床,但却被齐恒一把抓住,“王院正,进来。”
一听太医在,弦歌面上一喜,慌忙压住鼻尖的酸涩,紧张的盯着进来的王院正。
“朕中的毒,你与她说说吧。”齐恒叹了口气。
王院正嘴角抽了抽,还是低头答道:“是,皇上中的是‘千日醉’,此毒……暂时没有解药……”
话音落,弦歌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朝后面倒去,齐恒大惊慌忙将她扶住:“铃铛!”
待晕眩过去,弦歌才抓着齐恒的衣裳,一脸悲悯的的盯着王院正,牙齿打颤的问道:“当真……无解?”
王院正满头黑线,微微抬头看着皇上凉幽幽警告的眼神,只好昧着良心咬牙点头。
“那怎么办?”弦歌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砸在齐恒的手背上。
“都先出去吧。”齐恒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见弦歌在哭,齐恒心里愈发得意,笑道:“铃铛,你哭的朕心都碎了。”
“齐恒……你……”弦歌已经泣不成声,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无妨,在有生之年能够再看见你为朕掉一次眼泪,朕死而无憾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你是皇帝,自然是会长命百岁的。”
“铃铛,你心里,其实是有朕的,对么?”齐恒捧着她的脸,循循善诱的问道。
弦歌被他的眼神逼得退无可退,只好点了点头。
“真好。”齐恒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喟叹道。
“对了,南门逸!”弦歌突然惊道,“南门逸是南门家的传人,他一定有办法的。”
“嗯,会有办法的。”齐恒轻笑,竟是直接吻上了弦歌泪眼婆娑的眼。然后逐渐向下,吻上了她的唇。
弦歌愣了一下,想要推开他,可是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和忧愁,竟又狠不下心。
“铃铛,若是朕死了,你会如何?”齐恒口齿不清的问道,唇却一直在她的唇角流连。
弦歌心中越发难过,像是有人握住她的心脏,让她简直要呼吸不过来。她想了很久,齐恒也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并不催促。
“若是你死了,我想,我会难过得想随你一道去的。或许来生,我们便不会再是这样的对立面了。”弦歌闭了眼,一道清泪滑落腮边。
齐恒大喜,原本缠绵的吻竟是变得有些狂野,带着情欲,带着霸道的占有。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弦歌也开始生涩的回应着他。
弦歌的心结,齐恒又怎会不知,两人对彼此都有情,不过是横在他们中间的那道沟壑需要越过,如今弦歌将自己的心事袒露,齐恒又怎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一切竟像是水到渠成。
没来由的,齐恒竟是有些感激宋子衿来了这么一出。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明黄色的帘帐,带出了一室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