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了时空传输试验工程评审会的半个小时后，许柏岩歪在沙发上，盯着墙上肖像照里的那双眼睛，自言自语地说：“机会已经给了你了，就看你小子能不能抓住了。”
这时候，有人很有节律地敲门，听上去训练有素。
许柏岩答应，门应声而开。一个年轻人被带了进来，然后秘书轻轻关门——这当然只是礼节，这个时代没有秘密，这次会面的每分每秒都会被记录造册。
许柏岩慈祥的看着这个自己刚才还念叨的年轻人，微笑道：“许远，快坐吧。要喝点儿什么，茶还是咖啡？”
年轻人——许远有点儿拘束地坐下了，“您开始布置任务吧。”
许柏岩忽然有些怀疑起许远的心里素质来，对方几乎没见过什么世面，待会跟他说了具体情况，他会不会…但还是笑道：“不急,许远，我们先来聊聊。”
“聊啥？”许远偏了偏头，正好发现领子上沾了一点饭粒，已经干成半透明状。
“张桐。”许柏岩提高音量，“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在张桐世后的几年乃至几十年里，所有制作元能晶石的人，全是他的崇拜者。”
许远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是许柏岩马上笑了一声，断言道：“听说你在研究所干的不错，对元能晶石的理解也很有一套，你看墙上的肖像。我想你也是元能量探索爱好者。”
“我不是。”许远终于开口，“我屁本事没有，只是个普通学生，这回可能学位都保不住。”
许柏岩在心里皱皱眉，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可还是很和蔼地说：“哈哈，我可是一直都很关注你，你很优秀。之前在机甲营你就表现出超人的天赋，又在次元空间里发现了外星飞船，能看的出来你是有理想的。”
许远抓抓头发，打了个哈欠道：“您别绕圈子了。第一特区居民身份给还是不给？如果还是啥崇高理想、伟大情怀之类的，那我还是走吧，我女朋友都要跑了。”
许柏岩愣了一秒钟。一秒钟以他的反应速度来说，算是相当漫长。
“给。”他直截了当地说，“签合同吧，合同里有，你可以自己看。”
“等你完成了这项任务，我会直接向本院申请，让你免试进入本院进修，到时候你正好在第一特区安家。”许柏岩又补充了一句。
于是，许远就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一字一句地看完了合同，着重看那些关于事成之后报酬的问题，然后他仔细地看了看风险及违约条款，觉得不算什么。
“笔？”他四下里寻找，发现唯一的一支笔在许柏岩手里拿着。
许柏岩幽幽地看着他，提醒道：“这是人类第一次次元空间穿梭实验，风险极大。”
“哦。”
“我很好奇你居然没有疑问。至少，你应该询问一下动物实验的成功率，更重要的是，你应该问我们为什么会选你。”
许远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心态，大约已经接近“利令智昏”，于是他说：“我怕问的多了，你就会去找其他人。”
许柏岩苦笑一声，“那我还是解释一下本次实验的性质吧。确切地来说，是空间传输的平行实验，即进入过去的平行次元空间实验，把你送回张桐时代的那个平行空间。我必须要和你说明，我们没有进行过任何动物实验。”
许远吃了一惊，“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请允许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以你的知识储备，即使没法对超时传输实验的原理完全理解，也差不多可以勾勒出它的物理图像吧。”
许远想了一下，“在时间轴上的每个点，都必须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把我这么大个人送回近半个世纪之前的平行空间，需要从三十年前偷过来多少能量？我前几天刚称过体重，七十八点六千克。还有，熵增的方向必须与时间方向一致，如果回到过去，必须有一个熵减的过程。我觉得这都是问题。”
许柏岩笑了一下，“那正是试验工程上的事，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偷’这个词太过不雅，用‘置换’这个词儿好听点儿。超时传输实验的必要条件，是要求我们在过去的时空里找到一个点，一个巨额能量急剧转化的点，让其他形式的能量以我们能够置换的形式释放出来，你想想看，要置换过来的能量已经很大，那总量得有多么巨大。”
“你的意思是大爆炸？”
“对，”许柏岩觉得终于能“接上头”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能满足要求的就是世纪武器带来的大爆炸或者某些超级剧烈的自然活动，可以想见，即使有实验对象通过超空传输实验成功回到过去，也必须要置身于那样的场景中很快死掉，所以这些实验没有意义。”
“你们最初拟定的实验对象就是人吗？”
“不，是动物，猕猴。我们开始的实验设想是把猴子置于实验中枢可控区里的一个子区中，需要把它传输到之前时刻的其他子区。”
一个念头很快地闪过，许远怠惰了很久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得出结论。他微微发抖，“你们——没有一只猴子在你们没开始做实验之前出现在其他区，所以你不会开始这个实验，因为即使开始实验，失败也会被提前预知，你干脆压根就没做过动物实验。我说得对吗？”
良久，许柏岩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你说得不错。”
“那为什么不做前向实验？可以在未来某个时间看见猴子，这样时间点也可以提前设置。”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是很遗憾，时间轴上的物理图景对于某个点来说并不是对称的，我们虽然已经具备后向实验的条件，由于某些理论问题和技术问题悬而未决，无法准备前向实验的条件。”许柏岩笑笑，“据说，张桐最后的四维晶石研究就涉及前向实验，可惜他英年早逝，后无来者。如果这次试验能够成功，希望你能带来张桐最后的工作。”
许远叹了口气，“你继续。”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没有动物实验了吧——我们中的某些人，无法承担实验失败的后果。我们后来想到，可能时间轴标定的问题。以现在的技术，标定器必须手动操作，猴子可学不会操作标定器。于是我们就想到了人。
“在一开始，我们只是拿人来代替猴子，后来发现不可行，因为技术原因，标定器的分辨在小时间尺度内会变得非常差，要想试验正常进行，时间尺度至少为三十年。”
“可是，三十年前没有超空传输站，找一个有巨额能量转化的安全时间点很难吧？”
许柏岩轻声道：“是的，但天无绝人之路。我从一份即将被销毁的实验记录里查到，三十三年前，于桐所在的实验室有一台巨型托克马克。在制作元能晶石时发生了两次故障记录，只有巨额能量损失，没有设备损坏，很蹊跷，谢天谢地！——我无法向你形容我看到这条实验记录时的心情。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认为这次的实验能成功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除了刚才说的前向实验问题，‘元能母晶研究计划’里有两个悬而未决的理论问题正好落在张桐所擅长的领域，如果试验成功，那就是一箭三雕。我向你保证，我们所有人都是以不成功毋宁死的态度来做准备工作的，从搭建到验收，每个环节都被测试一万次以上，而每个环节的成功率目前都是百分之百。”
许远盯着他，似乎在看他有没有说谎，许柏岩迎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继续说：“没有动物实验的原因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许远舔舔嘴唇，“我这人向来好糊弄，你继续。”
许柏岩苦笑了一下，“至于我们为什么找你，是因为那个凶手。”
这回许远来了精神，“你们抓住他了？”
“是的。据他交代，他来自外星。但不肯告诉我们他是怎么来到地球的。据此推断，在他的星球，时空穿梭虽然受到严格管制，技术上已经很成熟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只有你能完成这个实验，你的体质特殊，与时间能量很契合。我们这次实验其实本打算秘密进行，密级非常高，年限是永久。如果成功，再进行官方公开的首次实验，那次才是真正的载入史册。”
许远笑了一下，“明白了，我得当无名英雄。那家伙似乎还想杀我灭口。”
许柏岩松了口气，恢复了那种胸口成竹的惯常笑意，“别担心。他已经被我们控制住，现在你很安全。”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再也无话可说。最后，许柏岩轻轻咳了一声，递上笔。
许远接过，凝视着许柏岩片刻，然后很潇洒地签上了名字。
“这次试验成功之后，”许柏岩说，“希望你能尽快突破境界。”
“看来你已经笃定能成功，因为你已经看到了那只‘猴子’。”许远说。
许柏岩似乎很在意许远，特地给他叫了一杯价值上千元的猫屎咖啡。
许远想到，过不了多少时间外星舰队就会来到地球，第二次大灾变也会到来，希望在那之前他能做好一切准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如果不是凶手说出了我的名字，谁将去当这个‘无名英雄’？”
“这是另一个好问题，做熟的河豚得先给厨师尝——就是我。”
许柏岩苦涩的笑了笑，进化学院和太空军一直有着多方面合作，他作为超时空传输的主要研究员自然是最好的实验者。不过，让许远去可不只是那个凶手的原因，事实上，就算那个‘凶手’没有出现，他也会暗中制造机会让许远成为这个实验者。许远的潜力到底有多大，直到现在他不能确定。
“希望许远能靠着这次时空穿梭的机会尽快觉醒血脉，这个世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