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默默地听完陆夫人的话,弯唇对她笑了一下,垂下眼皮。
坦白说,当爹的这般行事作风,她依然不甚认同,但这么多年,季溶一边照应着家里的生意,一边还要操心这件事,应是很少能睡个安稳觉,想到这里,她心里又不由得有些发软。
单单是他这份对妻子的深情,和为女儿的百般筹谋,已足够令人动容感慨了。
“你是个机灵孩子,自个儿想想,必是能琢磨透的。”
陆夫人拍拍季樱的手,绵言细语道,紧接着便转头去看陆霆,复又凶了起来:“头先儿我在外头可都听见了,你对孩子语气怎地这般严厉?她又没做错事,做什么弄得跟训话一般?还‘我说什么你听什么’‘不可发问’,你也不怕真吓着她,明儿她就搬走,往后不止再不敢上咱家来,还……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陆霆叫她一通斥骂,满面无辜,当着季樱的面,又不好辩驳,只得继续赔笑:“同星垂这样说话惯了,咱家没有闺女,我……”
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上了,不像是拌嘴,倒更似夫妻间的小情趣。
时候实在不早,季樱见此情形便没再打扰,站起身来笑着告辞,扭头往外走。
陆夫人忙打发了陆星垂送她回房,道:“咱家院子里的地灯少,一到了晚上,四下里都黑魆魆的,她也没带着提灯。这两日园子里又跳进来两只野猫,倘或冷不防从斜刺里蹦出来,岂不吓着她?赶紧妥妥当当送回去才是。”
其实她这当娘的就算不说,陆星垂也是必然要送季樱的,当下便站起身,点点头,与季樱两个一块儿离了书房,往内宅的方向去。
三月里的京城,到了夜里还有几分凉,季樱同陆星垂两个顺着小路慢行,想了想,便有些迟疑地回头对他道:“你说……昨日我爹来府上,我对他态度是不是差了点?”
陆星垂微微一怔,侧身看她。
昨日她们父女两个并着季守之留在前厅吃午饭,是何情形,他并未亲见,后来还是丫鬟听着里头气氛实在不对,才慌慌张张地去找陆夫人,他才从那丫鬟口中,听说了那么一两句。
据那丫鬟讲,父女两个一坐下,说话那味儿就很不妥。当爹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计说什么,皆明明白白脸上透着糊弄;当闺女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许是因为被爹敷衍,心里不痛快,时不时便冷笑一声,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这何止是态度差?搁在那起规矩严一些的人家,这女儿怕是要被抓去罚跪了吧?
“你听了我娘的话,知道理解你爹了?”
陆星垂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语气清淡地反问。
“人都不喜欢被糊弄,即便是打着保护的名义。”
季樱抿抿唇:“我爹那样做,自然有他的缘故,但在我看来,这就是对我的不信任,所以我才会同他针尖对麦芒,包括今日回家,虽是的确有些事要问,却多多少少,也有点挑衅的意思。只是方才,听了陆伯伯和陆伯母说的那些,我才猛地省起,我同我爹其实也没什么两样,由始至终,我也不曾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过一星半点。”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下:“我晓得我爹这些年将我放在外头,是因为我与我娘生得太像,但陆伯母也曾说过,我与我爹,相貌上也有十分肖似的地方,现在看来,不仅仅是长相,兴许连性子,我也与他有共同之处,所以我俩谁也别说谁了。”
陆星垂跟着也笑了笑:“你预备如何?”
“明日我想再回一趟家。”
季樱抬眸,见他拧了一下眉,忙又道:“你放心,明日我会同陆伯母好好儿地说,征得她同意了才回去,起先陆伯母也说过的,我不是不能回去,对不对?眼下我爹的困境,他既是不让我插手帮忙,那我至少得让他宽宽心,别劳累了一天回到家,躺在床上陡然想起我这么个不听话的闺女,顿时心里更烦躁——这样,还不如我送到他跟前让他骂两句,还能解解气呢。”
这便是把思绪理清楚了?
陆星垂稍稍放心了点,颔首道:“成,明日我得空,你若要回去,我与你一道也就是了。正好,我们也可借此机会看看,周遭会否还有可疑之人出现。”
略停了停,他又问:“温恒云那边,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等着吧。”
提到这个人,季樱脸上的神情登时冷了下来,挑挑眉:“如今我已是来了京城了,若事情真如我猜测,而眼下他又的确暗地里搞些小动作,那必然会耐不住性子,想方设法地找我。横竖沉不住气的又不是我,我等着他就是了。”
这话说来语气淡淡的,却自带了一股子气场,陆星垂停下脚,走到她跟前,目光微垂落在她脸上,瞧了半晌,牵起嘴角,应了声“好”。
于是隔日季樱便起了个大早,饭也来不及吃,先就寻到了陆夫人跟前,同她提起要回家一趟的事。
“从榕州来之前,我祖母让人收拾了许多东西,有吃的也有穿的,让我带给我爹。”
她笑吟吟地道:“前日见面,我一来是与他怄气,二来,行李也没拾掇出来,竟是没把那些个物件儿给他,昨夜同您聊过之后我回头想想,自个儿也有不对的地方,怎么说,也得给我爹赔个不是,再将东西好好地交到他手上。这事儿我听您的,若您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唯有请您打发个人往松子胡同跑一趟,替我把东西送去了。”
若是昨晚不曾与季樱说那一番话,今日陆夫人还真是打算再寻个由头将她拦下。然而昨夜在书房,话都说得那般明白了,许多事她既然已经知道,现下好似也没了拦她的必要。陆夫人垂眼思索了片刻,也就痛快应了,道:“你自个儿的家,实在想回去,那便去一趟,趁着这会子时候还早,你爹应当还没出门,正好见上一面,父女俩把话说开,比什么都强。只一点,你得坐我家的马车去,还要让星垂和阿修阿偃都跟着你,对了,还有你那个车夫,进进出出也都得陪在你左右,有他们在,我总算能放心一些。”
她每说一句,季樱便答应一句,见她允了,立时回屋换衣裳叫人备车,当下急匆匆地往松子胡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