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谭自清,张谦又在摊前小坐,茶水不复甘甜,思及石壁所言,当以苦志求之,断情至此,真真是难过异常。
离了茶摊,行数里至泰安县城,街市吵闹,令张谦不胜烦扰,幸得二狐女乖巧,并不扰他。
至泰山山门,寻得一处安静所在,安排狐女睡下,自己也回房了。只是忧思难忘,辗转反侧至子时才睡去。
梦中与谭游山玩水,遨游海上,皆是前事,至徂莱山见碑文要义,痛哭流涕,方转醒,思及任真人言他受苦,心道:来得快了些。
思虑间闻得廊道里脚步声,又听到议论声。
一人道:“小心些,莫惊醒了旁人。”
另一人道:“掌柜放心。”
后是开门声。
事有异常,张谦开门去看,是两人进了狐女房间。
张谦喝斥道:“你等做甚!”
两人大惊,诺诺不语。
张谦定睛一瞧,是店中掌柜与一伙计,手提麻袋粗绳。当时明了二人勾当,大怒,把剑一展,刺了过去。
是时有二狐女惊醒,赶出门外制止。
一女道:“送去见官就是。”
张谦收剑,不料去势疾,终伤了掌柜。
其猛然惊醒,情有失魂,意似落魄。
连叹道:“怎至如此,怎至如此。”
押二人见官,回时早雾迷蒙,天微明。
张谦失意,不知何往。狐女见他模样,道:“你大好男儿,如何作女儿姿态。”
此言更添他苦涩。其间有男女情事,有厚德苦志之语,杂陈纷乱,教他心如乱麻,不能理出头绪。
狐女道:“我姊妹不通大道,不懂情爱,却知你不是个豁达人。”
另一狐女接道:“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天冷了就要添衣。你既有情于她,便要去寻她。”
此不似儿童之语。只是张谦意乱,哪里听得进。
道:“上山去罢。”
远观泰山气势雄浑,入山景色普通,兼初冬季节,更无景可赏,只是沿路道观庙宇众多,石碑壁文不计其数,人文气息颇重。
三人红门入,至中天门,登十八盘,到得碧霞祠。
张谦入观参拜,恰有一道人在此,此道人微胖,花白胡子,纯阳巾、青道袍,道名魏希存,大醮时亦在春和观,是以认得张谦。
其见张谦,甚喜,道:“道友怎到此处了。”
张谦见他面熟,却不认得。这道人便将前事说了。
邀张谦居于观中。张谦不知前路何往,故挂单碧霞祠。
居二日,觉此处清静,人心向善,故求魏希存道:“此二女乃是一牡狐与人所生,无处栖身。想请贵观收留。”
当下将汶水河畔之事告之。魏希存道:“容我禀明师兄。”
二人携狐女自后门出,沿杂草小径走了一阵,到得一处院落,此院落中亦有供奉。
见得魏希和,禀明情由。
魏希和年近百岁,身材瘦削,行动略显迟缓,精神却是极好的。
其于院中作画,见人来便搁下笔,听罢看了二女狐一眼,道:“住下吧。”
又对张谦道:“上柱香吧。”
张谦依言进香。
魏希和遣师弟带狐女去往处。
问张谦道:“你有何心事?”
张谦道:“晚辈自年初入道。一路勇猛精进,至数月前,与一道友生情愫,结成道侣。数日前见一碑文,乃记一位真人生平。方晓得道门修行,当德厚志坚,是以分别。只是离别愁苦,不知对错。”
魏希和引他至画幅前,问他:“你看此作如何?”
张谦细观,道:“意境深远,乃是好作。”
道长又取空白宣纸一张,问他:“再看此作如何?”
张谦不知何意。
魏希和道:“我观二作无有不同。你之事,亦不分对错。”
此五千言中,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之理。张谦之事,也不过是一段经历,哪里有什么对错。
张谦施礼受教,道:“我空读经文,不能用到实处。”
其安居碧霞祠,每日诵经打坐,洒扫殿内院外,时与道长闲聊,兼学丹青,画功渐有雏形,心中亦得一片净地,于深冬焕发生机。
这日作完一副画作,道:“我欲拜道长为师,恳请道长收留。”
魏希和道:“我不修命功,却没什么能教的。”
张谦道:“我不求学得神通妙法,只求安宁自在。”
魏希和应下,张谦殿前进香,又拜了师爷师祖。要给魏希和行拜师礼,魏希和只道不必了。
又道:“你北山所见碑文,乃是记你师爷生平。”
原来如此。张谦道:“我却无师爷意志。”
魏希和取宣纸一张,书四字,交与张谦,道:“你今拜我为师,我无可赠,送你四字吧。”
见之乃是“无欲则刚”。
魏希和道:“你只知师爷志坚,却不知如何能成。这便是其中道理。”
若在往日,张谦定然不明,此刻他已在观中居一月有余,与魏希和相处,只见他随和处世,偶随性而为,再联想自身经历。正是时机到处,悟了这至柔至强之理。
此后生活如常。只是心境不同,时常去前殿接待香客,与人谈心,助人解惑。或帮师叔师兄看顾摊位,卖些吃食、符箓之属。偶尔与观中道士下山去做法事。
转眼过了来年清明。
这一日观里接到活计,张谦与众师叔师兄下山做法事。到得城中,但见:
艳阳挂高空,和风吹人醉。杨柳河畔飘玉带,绸缎湖里游锦鲤。树醒草长遍地花,泰山脚下好风光。
众道士到得汶水旁一村落,见主人家,再往河畔坟前行法事。事毕,不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初起时密密匝匝,到后来瓢泼瓮倾,真好似共工捅破天窟窿,倒挂天河往下倾。
碧霞祠道人多不修法术,只得在主人家住下。
只住到次日,雨势不减。村民恐河水泛滥,壮劳力都去修补堤坝了。
有魏希存见此情状,对张谦道:“不若师侄行个祈禳,停了这雨罢。”
张谦欣然,遂往堤坝处,设坛焚香,行祈禳之术。
法事毕,雨势小了些,却不曾停止,过了晌午,雨势更大了。
魏希存问他:“此是何故?”
张谦道:“我亦不知。”
接连三次,皆是如此,且与上天沟通愈发困难。
其起一卦,无果。
眼见河水就要冲破堤坝,思及春和观时谭自清之语,道:“此事要我等共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