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将歇偏生寒,苍青色的风吹皱了地面积水中的冷月。
苏念偷偷从门缝里探出猫头,趁着人定时分,将犰狳从随身空间里召唤出来。
转眼间,犰狳已经恢复原形,还不小心压弯了庭院中的一株春日海棠树。
苏念也变回了人形,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动静小一些,暴露了我们很可能就要背锅了。”
犰狳很无奈:“这地方着实太小了。”
苏念伸出莹白的手指跟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随后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了那张易场通行证,念了个诀,二人瞬间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眼前有座破败不堪的老宅院,结了蛛网的匾额上隐约可见一个“锦”字。凡间的寻常人家只知此处是昔年大魏东厂旧址,地上地下存着数不清的亡灵怨气,故而鲜少踏足。只有少数魔界之中的达官显贵们在私底下才清楚,这宅院的地下,有着三界之中最大的黑市,不从王命,不受法制。
苏念算是第二次来这种地方,对各种规矩也都熟悉,赶忙将通行证递给守门的三目童子:“犰狳大人要来易场买只炼丹炉。”
三目童子鉴别了一下通行证的真伪后,瞧了一眼犰狳的面容,很是恭敬地将他与苏念引进了易场之中。
副场主亲自现身迎接:“恭喜犰狳大人突破封印,重新出山。今日您大驾光临,我们小小易场自然是蓬荜生辉啊!”
犰狳面无表情地开口:“废话不多说,带路吧。”
“犰狳大人稍等。”副场主叫住了他,眯着眼打量着他背后的苏念,问道:“这位是……”
“她是我的仆从,有问题吗?如果有,我这就让她出去。”犰狳淡淡应道,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
副场主摆了摆手:“既然是犰狳大人带来的人,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在副场主的带领下,苏念和犰狳很快就来到了易场中的炼丹炉卖场前。
易场中的货物大都采用竞拍的方式进行售卖,这炼丹炉也不例外。
眼下,全场工艺最为精巧的那只炼丹炉正式开价售卖,听说它是六爻阁阁主消耗十年修为,并融以补天石碎片炼制而成的。
竞拍进行得如火如荼,犰狳刚想喊价,就被苏念拉住。
“怎么了?”犰狳不解。
苏念抬了抬下巴,示意犰狳看过去。在一众非富即贵的买家之中,站着一个手持羽扇,穿着一身宽松的著淡蓝色长袍,虽未施粉黛却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姑娘。
她霸占着最好的位子,从进门开始,便冷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喝茶,说是跑来买东西的,可神态却正经得像早朝时那些老气横秋的官员。要不是她出价时那势在必得的模样,当真会有不少人以为她是来砸场子的。
她就是苏念得罪过的易场主人,白微瑕。
今日之所以出现,全然是受了她父亲的委托,要将这鼎珍品炼丹炉带回家中,决不能使其流入凡间。
犰狳给苏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心,不会出问题的,随后高调地跟起了价。
不管白微瑕出价多高,他也跟着抬高,最后,当价格终于升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原本面无表情的白微瑕才微微抬了抬眼睛扫向了他的位置。
片刻愕然后,她淡淡开口:“原来是犰狳大人到访,白微瑕有失远迎。”
“白场主客气了,在下今日前来,不过就是买东西的。”犰狳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白微瑕轻摇羽扇,额间的碎发抬上去又落下:“不知犰狳大人要这炼丹炉有何用处?”
“我听说易场从不过问顾客的秘密。”犰狳搪塞过去。
白微瑕轻笑:“犰狳大人别见怪,您修为高强,一鼎炼丹炉而已,于你而言,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不是吗?”
犰狳亦是勾唇浅笑:“白场主不也是衣着华贵,气宇不凡吗?干嘛非执着于区区一鼎炼丹炉呢?”
这时候,有小厮走到白微瑕身边,低头耳语几句,白微瑕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苏念,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犰狳大人说的有理,既是您的心头好,我自当成人之美。”
她说完,起身,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开。
苏念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恍惚间想起了几十年前她那些轻狂时光……
彼时,她第一次来易场,抱着一只镀金错银的海棠袖炉,悠哉游哉地躺在太师椅上喝茶。
远处,就跟现在一般,是闹哄哄的人群,觥筹交错,美人在侧,不亦乐乎。
作为嬉笑怒骂风流肆意的少将军,苏念这般闲散的作风自是引起了她身边一众狐朋狗友的不满。那些曾经与她在军营之中同甘共苦的兄弟们指着她纷纷开口。
“少将军,您这来都来了,不寻欢作乐,怎说得过去?”
“在这儿品茶,岂不是负了良辰?”
“这满屋子的婢子娈童任意挑选,少将军凑个热闹也好啊!”
苏念不为所动,仅是睁开眼,悲伤道:“都是些庸脂俗粉,多看无益。”
听了她的话,同袍们也不再多事,自顾自地找乐子去了。她则继续闭目养神,反正,她来此处,是为了钓鱼执法。
那一日,是易场竞拍奴隶的日子。
在那之前,魔界黎太傅一家被扣上了谋逆之罪,株连九族,唯一的幸存者黎砚被充为官奴。黎太傅本是苏念的授业恩师,念及旧情,苏念本想将黎砚从官奴营房中平安带出,谁知道,他竟然被人意外掉包,送到这易场中来。
传闻是易场场主白微瑕看上了黎家的小公子,才使了这么一出偷龙转凤的计策。
苏念当即就去了易场,不但高价将黎砚买了下来,还以易场与官奴营私相授受的由头,让白微瑕吃了一记官司,两人的梁子自此结下。
眼瞧着白微瑕离开了,苏念赶忙凑近犰狳提醒道:“你去付钱,我这就把炼丹炉收进储物空间。”
这边炼丹炉刚收好,一回头,苏念发现自己已经被易场的守卫军们包围起来。
白微瑕从人群中缓步而出,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我就说这手环看着眼熟,少将军,别来无恙啊!”
“眼力不错。”被认出来的苏念也顺势摊牌。
白微瑕开口:“听说你之前在万仙盟输了比试,在凡间失踪了好一段时间,怎么,想要这炼丹炉炼制灵丹,提升修为?”
“本将军做事自有本将军的道理。”苏念并不想回应她的冷嘲热讽,“这炼丹炉的钱我们已经付过了,你赶紧让开,少在这儿挡路。”
苏念上前两步,守卫军纷纷亮出兵刃。
白微瑕撤到安全的距离:“少将军是爽快人,我也不多绕弯子。今日,若是你立下字据,将黎砚的卖身契转让于我,那这炼丹炉,你尽管拿走。如若不然,少将军,我丞相府的魔君护卫,也都不是吃素的。”
跟丞相府动手,他日到了朝中免不了要吃上一记官司。
一想到这种情况,苏念揉着额角委实觉得有些头疼,可白微瑕却恍然不知似的,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挑衅:“少将军,一张卖身契换一鼎珍品炼丹炉,划算得很。”
苏念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放不放我们离开?”
“我就不信,你真敢对我怎么样?”白微瑕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你是丞相千金,我自然不敢怎么样。”苏念冷冷一笑,明明该是无比恭敬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紧接着,一柄泛着紫光的长剑出现在苏念手中:“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了,今天这炼丹炉,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眼见苏念眼里的杀气逐渐凝聚,四周的守卫军开始逐一而动,铺天盖地地暗器向她射来。然而下一秒,便见苏念飞身上前,扼住的白微瑕的肩膀,翩若惊鸿的一转,乌发翩跹,裙裾飞扬,那些对着她迎面飞来的暗器便统统打回了守卫军身上。
“白姑娘若再没有其他后招,那就别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她便松开了手,白微瑕先是一愣,接着立马拔腿便逃,可还未曾跑出几步,便觉身上一凉,一低首,竟是再不顾什么风度教养拔过身旁影卫的剑,便又对着苏念杀了回去。
“苏念,本小姐今天要跟你同归于尽!”
原来,就在白微瑕逃跑的瞬间,苏念竟用剑风将她的锦衣外袍割了粉碎。
虽说眼前的情景易场守卫军都觉得自己是应该同情场主的,可当他们看见素日最有贵女风范的白微瑕一边如村妇一般破口大骂一边杀气腾腾的挥剑的时候,又纷纷觉得自己应当再多看看热闹。
可奈何实力双方实力着实相差太大,不过短短几个回合,苏念的剑便又搁到了白微瑕气得通红的脖颈之旁:“若白姑娘想光着身子打下去,那本将军倒也可以成全你。”
白微瑕狠狠瞪着苏念,眼看她的剑就要隔断自己襦裙上的衣带,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了苏念想要的答案:“通通退下,放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