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县经过几百载之久,由原本的南北走向三两条街道,到现在的车水马龙,不知道多出几条街道来,原本的县城北只有官家,现在城北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小二再来一坛”乌黑虬髯的汉子大声吆喝着,面白无须的书生对坐于他面前。 “于兄,最近城中可有异怪奇闻”黑脸汉子囫囵吞下口中肉块,问起对面的书生。 “怎滴还先问起我来,不知秦大哥可抓到那妖人了?”白面于书生反问道。
听到书生反问,黑脸秦汉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妖人,明明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害的老子追了一路,跑的是怪快,追上了才发现就是个小娘皮人物,你说说你一个男子,怎么跟个娘们一样,抱着老子腿一顿哭,还说什么上有老母下有小儿,早干嘛去了,直接一刀砍了。 “抓到了抓到了”秦姓汉子一脸烦躁,挥挥满是油污的手臂,颇是不耐烦。 本来吧,高家出事了,闹出个妖人和那高家少奶奶有些不清不楚,自己可以接到这个活,还要多谢于书生,现在倒好,妖人就是个跑得快的江湖术士,本来还以为是神仙一流呢,抓到了哭的稀里哗啦,也没得真本事反手就砍了,现在可好,我去哪求那寻仙问道。
原来秦汉子幼时家贫,上山砍柴迷路了,在山里瞎转,捡到一本所谓的修仙秘籍,这一二十载过去了,还真让汉子练出了点神通,力能抬青牛,脚轻如飞燕,要不还追不上那江湖术士,真的是越想越气闷,猛灌两口米酒。 “那人呢”于书生眉眼有些急切,隐隐按住心中之意,喊过小二再来两坛米酒。 “这顿饭我出”不等汉子回答,于书生大手一挥放出些许碎银。 看这于书生竟然请客,真就是自认识以来,这书生就是个酸儒穷人一个,今儿怎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也是,爷爷我追这江湖术士可是累得不轻,这顿饭他不出谁出。 秦汉子张张嘴,比画个手势反手抹脖子,于书生看在眼里,心里的石头落下大半。 起身拱手,望向碎银,眼角微抽。 “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于书生出门,向北行去。 秦汉子闻言,摆摆手就把书生打发了。 。。。。。。。。。
城北高府,前些年靠布匹赚了不少银钱,高老爷也是个精明人物,上给县老爷供银钱,下给织布造匹的佣人好吃好喝,官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家又佣人吃苦耐劳,这不赚钱谁赚钱。结果没两年这高老爷匆匆离世,高家又没有男儿,就一个女儿可是愁坏了高老夫人,没法这偌大基业不能没有掌家的,不过一月这高小姐就嫁给了当时县老爷的小儿子,这小儿子不学无术,高小姐太般不情愿,经不住老母劝阻,这婚事草草办就,捏着鼻子洞房花烛,之后二人你看不起我,我也嫌弃你,一直分房也是成了高府的奇谈。 原来这小儿子本就嫌弃高小姐是富家出身,娇蛮无理惯了,暴富人家的通病,不如青楼里莺莺燕燕言听计从的可人儿。而高小姐看不起这要不是有个县太爷的爹,一天天出入于勾栏瓦舍之间,不学无术之人,听说还干过强抢名女之事,这是何等畜生行径,和那温润书生简直不可比,小女子夫君正该是那谦谦君子才对,两人互不对眼,相看生厌。
高老夫人原本还以为攀上县老爷的高枝,再怎么也能安享晚年,然而天不遂人愿,不出半年,县太爷受贿东窗事发,一纸罢书,县太爷当场问斩,大儿子家中悬了梁,高家又回到了无依无靠的日子,县太爷小儿子也不知去向,高府就剩两个个女人苦苦支撑,直至近日。 高玉兰高小姐的女儿高晚枝,当时县太爷的小儿子已不知去向,就当没有这个爹,以本家为姓,高晚枝出生时,那一夜满园的腊梅争相开放,浓郁的芳香浸透母女二人的鼻尖,婴孩如铃的脆笑和母亲疲惫的眼角,静默在漆黑的夜色中。 高晚枝小姑娘告诉娘亲,这几日一直做同一个梦,梦到满园腊梅,可好看了,腊梅之中庭园之下,有位老先生让我等着他,说什么我是他的徒孙,小姑娘对着面前的高玉兰一通说道,满脸好奇的神色。
高玉兰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四五年的煎熬,高府已不如往日,能变卖的东西基本上都卖的差不多了,府内的丫鬟仆人也没有几个了,现在的吃穿用度也是不多,晚枝的教书先生用不了多少开销,况且晚枝这梦娘亲咬咬牙也是要请个能人异士看看的,想到这里本就不多的银钱,也不知还能坚持几年,心里哀叹,得过且过吧,外面还有一个如附骨之蛆的前县老爷小儿子,原来这些年就没有离开过永安县,一直靠着高家的银钱过活。 前县老爷谭章当初问斩,大儿子谭佳齐直接悬了梁,小儿子谭佳柯心思活络,怕父亲牵连自己,当时接到风声就早早跑路了,大儿子谭佳齐是个酸臭书生,父亲寄予厚望培养做接班人,没成想父亲没了家里银钱一空,老婆回了娘家,想不开就悬了梁。谭佳柯当时听说大哥家中自尽悬了梁,就是一脸鄙夷,臭书生就是死脑筋,也不知变通,他就不信大哥没有接到消息,连他这不混官场的都知道了,大哥会一点消息没有?不就是臭书生一套,相信家父肯定刚正不阿,绝不贪污受贿,读书读傻了都,那高老爷活着的时候咱家少过布匹么,为啥高老爷死了,就着急火了的让我娶高小姐,不就是看中他家那几个臭钱了吗,我偏不娶,我就喜欢那听话可人的,多俩钱还真不如那听话的。
“小春子”,高玉兰呼喊门外的下人。 “小姐有什么吩咐”一身下人打扮的高瘦男子,弓腰行礼,眼视前方。 “教书先生今日来了么” “还没不过快了吧,往日就是这个时辰,要不小的在府外看看?”小春子抬头询问。 “去吧,来了让他过来一下。”高玉兰摆摆手,拿起手旁的淡茶,轻抿一口,双眼无神。 高家就这么没了么,爹爹白手起家的家业还没享受就撒手而去,留下孤儿寡母的我和娘亲,你知道这些年过得多么不易么,你知道母亲现在常常会提起你么,你知道我哭过多少个夜么,直到那一日我遇见了他,一个淡淡儒雅的书生,谦谦君子一般,他是那么的钦慕与我,我也是那么的爱恋与他,可是我能看出来他不喜欢晚枝,如果高家倒了,他会带我和晚枝走么,要是不带晚枝怎么办,怎么办... 深沉的思绪中让她并没有发现,已经走到近前的夫君,算是吧,前县老爷小儿子谭佳柯,又一次上府要银钱,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
“高玉兰,本公子近日缺点银钱,也不多要百十银就行。”谭佳柯一副在自家一般,横躺在旁边的木椅中,拿着手旁的茶水猛灌两口,眯眼望着近前的高玉兰。 “上一次不是给你三百银。”高玉兰干巴巴的回复,没有好脸色。 “嘿,前几日不巧,银钱丢了,没的花不就找你了么。”谭佳柯吸吸鼻子一脸无赖。 闻言高玉兰沉默无声,谭佳柯挺挺身子眼神微睁。 “给不给钱你就说吧,不然你和这穷书生的私情可是要到头了,别忘了我可是你丈夫,我还没修你!出去拉几个爱说闲话的保不准明天你家老母也会知道的吧。
” 翘着二郎腿,喝着半盏茶,惬意的不行,一副你看着办吧,高玉兰脸色铁青,就因为和书生的私情,被这谭佳柯撞见,这被要挟的日子就没断过,就算不撞见难道我就能躲过一劫么,他要是威胁晚枝怎么办,自家老母亲倒是不怕,我这点小九九她老人家肯定心知肚明,不就是碍着面子不说出来罢了。 “成,看来是不给了,等着明天全县城说闲话吧。”谭佳柯站起身拍拍屁股,精细的蓝色衫衣倒是比高玉兰的丝织裙都不知道贵出多少。 “哦,对了,晚枝在家么。她是不是还没见过我这亲爹呢,再不认认就喊别人爹了,你说是吧。”说着就往高晚枝的闺房方向走去。
“站住,拿着赶紧走。别再让我看见你,晚枝没有你这样的爹。”高玉兰气得面色殷红,手臂抖动,握在手中的白玉镯子仿佛能掐出印子来。 “得嘞。”谭佳柯拿着镯子就走,轻车熟路的后门翻墙而出,消失在街角里。 高家的蝇营狗苟之事,早已不是秘密了,家里不多的下人心里都明白,小姐和家里教书的于书生有私,看样子四五年都有了,原来估计是偷偷摸摸的在外私会,女儿晚枝大了一些,这才找个由头把于书生带进高府。自家小姐原配谭佳柯隔三差五的回来,只要是不是瞎子聋子,每次从后门来后门走的,有点心思的都懂,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县老爷没了,高家还有点积蓄,不就成了香饽饽么。
高老夫人还想着荣华依旧,故技重施找到现任县太爷徐柳青,这人是上任县太爷谭章的师爷,徐柳青这人一股子阴柔气,只管收钱保高家完全其他休提,在徐柳青心里高家没有高老爷想起势太难,来钱就收根本就没把高老夫人当回事。不过几月不知哪来的消息,听说上一任县太爷下马有他徐柳青一份功劳,怪不得当时连小儿子都跑了,结果老子被直接问斩,可能是小鸟徐师爷就不放在眼里,只要老鸟在,再往上通通关系,自家这平步青云不是手到擒来么,官家之间的倾轧不外如是。
后知后觉的高老夫人钱入虎口,还犹不自知,做着靠官家再起的春秋大梦,眼看着高家越来越来是冷清,银库钱财是越用越少,摇摇欲坠的高府,不知还能屹立多久。 “小姐,于先生来了。”在门外迎人的小春子,躬身向高玉兰回禀。身着一身淡青孺衫,身量颇高面白无须,简单的束一髻发,额前两须短发迎风飘飘,翩翩佳公子打扮,只是额头微湿,显然是着急赶过来的,也不知路上发生了何时,这般急匆匆。 高玉兰挥挥手示意,小春子躬身退出。 “前几天的妖人怎么样,看你急匆匆的是有什么消息了么。”高玉兰面色有点僵硬,看这面生虚汗的书生,心里颇为关心。
前脚算是正室的谭佳柯刚走,后脚自家的私下相好就来了,脸色再难看也是起身相迎。 “相和,那妖人说是妖人,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反正府里也没丢什么东西,就是来看看晚枝解梦的,无意撞见咱俩之间的事,真的没必要...”高玉兰望向男子,欲言又止。 “刚刚是不是谭佳柯那混账东西又来了,兰娘你脸色怎滴如此之差。”于相和早就视这谭佳柯是无耻之徒,抱着高家大腿的吸血虫,要不是秦砍山只对那缥缈的寻仙问道感兴趣,无关之事肯定是请不动的,我早找他把这蠹虫做了。
“不要提他,你知道的晚枝是我的心头宝,他竟然要去拿晚枝威胁我,我没办法了只能把带在身边的镯子给了他,这可是我娘亲在新婚时送我之物,我本来想保下来作为晚枝的嫁妆的。 家里的银钱都在娘亲那里管着,这些年陆陆续续的给徐柳青送礼估计也是无多了,近日家里的开销都在缩水,但是娘亲还是执迷不悟,以为送银钱给那该死的县老爷,高家就不会倒,她哪里知道,高府永远倒不了了的,只是会换成别的姓氏罢了,娘亲为啥就是不明白,不然拿着这些银钱谋生,这里不行,大不了换个地方,你说对吧相和。”高玉兰说着说着眼眶含泪,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于相和把高玉兰抱在怀中,小声的安慰。 “没事的没事的,要不咱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于相和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要离开这里,去往别处谋生了。
高玉兰总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原来女儿年幼,要是离开故地又人生地不熟的,担心自家女儿受委屈,也是担心自家好不容易遇到的郎君,真的就是表面看起来的温润如玉么,不能蒙头就下注,我高玉兰可以受苦,晚枝决不能吃苦。 时过几载于相和又提出了离开,女儿也长大了,这高家已经不是原来的高家了,娘亲为了回到往日的荣光,已经陷入妄症了,再待下去到时连晚枝的生活起居都是问题,我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么,好像没有了。 “何时走,只要带着晚枝,去哪都行。”高玉兰咬咬牙,泪水已沾湿面容。 “明天就走,我晚上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卯时后门见。”于相和面容见喜,多少年了,终于盼到这一天,只要带着兰娘,那小跟屁虫谭佳柯的野种,路上找个地方扔了,我爱慕的是兰娘,难道还要养个拖油瓶不成? 高玉兰坚持了几年的旧地,就在刚刚决定离开时,心里莫名的放下了,她一直都知道,于相和不喜欢晚枝,更没有带着老母过日子的道理,就在她决定的那一刻,生她养她的老母她放弃了,原本豪华琳琅满目现在饰品物什残缺不全的高府她也放弃了。现在拥有的只有晚枝和于相和。
“晚枝还小是不是太早了一些?”高玉兰问身前的于相和。 怀抱高玉兰的于相和抱紧的臂弯一松,沉默一时,怎么这么麻烦,小东西你看我不把你仍在荒郊野岭,喂食那豺狼虎豹。 “无事,最晚卯时三刻,早点走免得别人看见说闲话。” 高玉兰缓缓抬头,泪痕犹在。 “相和你就真的这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么,这阖府上下真的不知咱俩之间有私么,我知道原来有个下人背后乱嚼舌头,是你找理由把他辞退了吧,高家本就这样了,不必在乎这些颜面了,晚枝真的不能带着么,那个江湖术士是不是已经死了,你告诉我真话。” “兰娘,有些事情有些颜面,我于相和必须得保留,我的妻子不是别人弃置不要的烂履,我喜欢的是你兰娘,不是谭佳柯的种,不是她高晚枝,那个江湖术士现在已经在九泉之下了,不然还要留着他说闲话么。
兰娘,这些东西是一个男子的颜面,我不能放下,我必须保留。” 眼神愈发坚定,于相和放开怀中的高玉兰,往后退开一步,高玉兰急切的往前跟一步,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多么爱眼前的男子,最无助的时刻,这男子出现了,在一次出府采买时,他就那样含情脉脉的在对面看着她,甚至不顾左右之人的目光,上前来和她相谈,高玉兰看着他的双眼,他就像点燃的蜡烛在漫漫黑夜是那么的刺眼,刺进她的心田。 互通名姓之后,私下相见数次,高玉兰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自拔,认为他就是高家倒下的那个天,那个现在他最需要的依靠。 在最渴望时得到,难道还会丢了么,答案肯定是不。 但是晚枝留在这里,由谁照顾,已经妄症的老母么。
高玉兰潜移默化的调整自己的底线,只要有人可以照顾晚枝的生活,我就可以跟他走!对!只要来个照顾晚枝的人,我干什么都行。 “相和,我考虑一下行么。”高玉兰面露哀求,紧追于相和扑进怀里,默默的抽泣起来。